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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元宵夜,花好月圆。

太后本家汪府坐落于秦淮河南侧的钞库街,许多功臣宿将都在这里修府立宅,钞库街也是王公贵人云集之地。

正月十五,月满秦淮,烟笼寒水,夜色下的秦淮河载着桨声灯影。

而名门世族汪府,酒席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南京的高官基本都在这了,着常服,推杯换盏,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壶不停在婢女间传送着,桌上已经凉掉的席面已经被撤掉,又上了其他菜品,大多都是江南菜色,水晶脍、东坡肉、松鼠鳜鱼、蟹粉狮子头叫人应接不暇。

除此之外,这些官人为了助兴,还专门重金从媚香楼请来了两位秦淮名妓,二人色艺双绝,名动南京。

只见两位人丽如花的名妓上了元宵节搭起来的台子,一人纤手弹琵琶,一人在寒冷的天里穿着单薄似薄翼的绣金石榴红衫裙,在月下翩翩起舞,香风阵阵。

檐角走马灯投下的光影,将满席珍馐镀上一层晃动的金箔。

谢凌因被敬了太多酒。

等到他已经喝不下去的时候。

“谢大人肯赏脸,真是蓬荜生辉啊!”

高座上的汪格非道:“谢大人这是要扫大家的兴?元宵佳节,连喝十盏也不过分吧?”

满席官员皆眼底带戏谑和淡漠,或把玩杯盏,或与身旁的歌姬调笑,嘴对嘴喂酒,唯有烛火在谢凌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汪格非皱眉,似是不耐,“谢大人若是醉了,我府中有西域进贡的醒酒丸,来人!去给谢大人取一粒过来。”

便要唤人。

谢凌则起身,垂目:“不敢,汪大人如此盛情,下官岂敢不从?下官定陪汪大人喝得尽兴,不醉不归。”

汪格非笑了:“来!继续给谢大人上酒!”

话音落下,身旁便有歌姬捧着银壶,跪过来,壶口汩汩注入玉盏。

汪格非眼中尽是挑衅,他在上面边看他,边饮下了一口酒。

苍山沉了脸,袖中的拳头咯吱作响。

谢凌继续应酬吃酒,垂睫恭维:“汪大人执掌江南半壁,这杯酒,下官敬汪大人一杯。”

汪格非哈哈大笑,拍了下桌子,“好!谢大人果然是痛快人,够给我汪格非面子!本官今日便是醉死,也要干了!”

谢凌淡笑。

他将将剩余的桑落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下颌滴落,浸湿了衣襟,却掩盖不住他眼底转瞬即逝的冷芒。

苍山担心地看了男人一眼。

谢凌平静道:“我没事。”

苍山还是不放心,忙给他剥好了的橙子。

酒后食橙,醒酒明目。

又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苍山将酒壶里的酒换成了掺入清水。

但即使这样,在旁人的敬酒下,谢凌还是越喝越多,苍山做的那些根本无济于事。

酒过三巡后。

谢凌离开灯火通明的宴厅,还未来到恭房,便在路上扶着院子里一花盆,在墙根下吐了出来。

宴厅内丝竹声袅袅,酒香混着脂粉气从远处扑面而来。

谢凌的墙壁死死抠住杯壁,喉间翻涌的酒气灼烧着五脏六腑。

差不多将胃里的东西都吐空了后。

这才觉得好受些。

苍山忙去拿了杯水过来,给他喝。

眼见谢凌吐得直不起腰来,眼底猩红。

苍山便动了杀气:“那帮人分明是在给主子立威施压!”

偏生官大一级能压死人,上司敬酒,谢凌不得不喝。

谢凌喝了酒,又在原地缓了缓。

夜风灌进领口,惊起了一身凉意。

他一身白衣胜雪,如修如竹,他站在廊下,不知为何,竟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那么圆,那么亮。

苍山更觉心酸。

明明是元宵佳节,主子偏生在这里受气!

苍山又想起适才在宴席上看到的画面,每个官员都带上了一名妓女,左右皆揽着薄纱覆面的歌姬,这等作风,在长安简直闻所未闻。

他便跟主子说起了这件事。

谢凌看了一会天上的圆月,许久之后,才移开目光。

他淡淡道:“江南繁华之地,风月盛行,是以官场狎妓盛行,也见怪不怪。”

宴会上那些那些倚红偎翠的身影,令人作呕。

荒唐之程度,江南之地更有官员花费千两白银只为歌伎赎身。

朝廷虽有意打压这种风气,查禁秦淮河画舫,但奈何江南距离京城远,更是“禁下不禁上”。是以江南官场狎妓,已经成了贵人之间默认的事。

这几年国库吃紧,如今前线正在和北昭打战,若是次次连败下去,恐怕国库都要没银子打仗了,而去年后宫嫔妃由杜皇后带头,都开始主动削减用度。

而江南豪族不仅侵占万亩田地,更建风月所这种销金窟,歌伎每日耗费绸缎百匹。这些人中饱私囊,大把的银子掉进他们的钱袋里。

难怪明帝此番下定了决心,要清丈土地。

谢凌垂眼,而这,正是他功成业就的好机会。

在花盆边缓了一会。

谢凌便顶着苍山担忧的目光,回了宴席上继续应酬。

去了才知,这不过是今夜迷金醉纸的开始。

很快,众人又摆宴到秦淮河上的画舫。

谢凌继续喝,精神却越来越不支。

但他面色如常,硬是没让人瞧出来。

在众人吃菜时,他则看向窗外,只见琉璃灯将秦淮河面染成流动的绸缎,配合着月色,恍若银河坠入人间。点点波光摇曳生姿,像极了妓女脸上的胭脂红。

琵琶弦音漫过雕花木栏,歌姬在甲板旋舞,混着宾客的调笑。

谢凌忽然能理解,为何那些骚人墨客为何会在秦淮画舫上一掷千金了。

在这样绝色的风景,绝色的女人面前,只会勾出人内心最黑暗的欲望出来。

眼见谢凌望着窗外,那玉白圣洁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酡红的醉意。

就连一倾慕他才华许久的瘦马过来给他敬酒,他也照喝不误。

汪格非与下属对视了一眼,见谢凌醉了,两人眼中皆露出满意。

汪格非早在年前,便收到了太后心腹李侍郎李林的信。

而今夜在秦淮画舫,便是他与李侍郎给谢凌设下的局。

只要谢凌跟正常男人一样,今夜在画舫上嫖妓,那么第二天谢大人嫖妓的事便会传遍江南。

狎妓还不够,醉晕过去的谢凌还要因吃醋拈酸,失手打死了人。

只要谢凌明日一醒,便会发现自己在画舫上衣冠不整,而脚边还躺着另一个“嫖客”的尸体。

狎妓醉酒杀人的暴行,足够谢凌在江南彻底失去了民心,还谈何清丈士族土地?

眼见谢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瘦马的脸瞧,似是起了色心。

于是汪格非便请他今夜留宿画舫二楼,他眼前的这位名妓今夜服侍他。

汪格非此时揽过一歌姬的细腰,笑得意味深长,“谢大人初来南京,怕是还没有品过秦淮真正的绝色。”

汪格非让谢凌旁边的名妓起身。

“这是媚香楼的花魁,月眉。”

那花魁福身,“月眉见过谢大人。”

汪格非眯眼,话里都是男人之间才懂的深意,“月眉能歌善舞,吹箫更是一绝。”

“月眉,你今夜好好服侍谢大人。”

谢凌似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起身,他垂下眼帘,嘴角微微上扬。

“下官谢过汪大人。”

眼见汪格非竟然买下了花魁月眉的一晚,大方地赐给了谢凌,其他官员羡慕得牙酸。

汪格非:“如何?月眉,谢大人可喜欢你?不知你这个花魁,可否能入百年一出状元郎的眼?”

被点名的月眉含羞带怯地看了旁边的谢凌一眼,声音如莺啼,“这要看谢大人喜不喜欢奴家了。”

汪格非望去:“谢凌,如此人间绝色,你可喜欢?”

谢凌抬起袖子行礼,微笑,“汪大人赐的美人,定是极好的。”

汪格非哈哈大笑。

他就知道,文人难过美人关。

待谢凌坐了回去。

汪格非在角落里打量了他许久,对下属挑眉道:“依我看,就不必给他的酒里下春药了。

他看了半天了,想来谢凌不过是徒有虚名的伪君子,一样是好色之徒。

“在谢大人身败名裂之前,今夜且容他尽消魂一番吧,权当是本官的待客之礼。”

下属露出淫笑:“大人英明。”

月眉那吹萧的活,至今都令他魂牵梦萦。

真是便宜了谢玄机。

下属光是想想,腹部便一阵酥麻,便带走一歌姬泄火去了。

笙歌到了后半夜,酒足饭饱后,妓女的琵琶横躺在绣垫上,船家开始收拾狼藉,宾客们被妓女扶着,醉步踉跄地踩着跳板上岸,依照惯例要去妓女那歇下了。

汪格非起身要离席的时候,便见谢凌已经快要醉趴在了小几上。

看来,今夜的事成了。

汪格非摆摆手,让月眉好好服侍,又派了两个龟奴将谢凌扶上二楼。

今夜这只奢靡的揽月舫,本就是为了谢凌春宵一刻而准备的。

想到谢凌那清正高洁的文人风骨将要败在自己的手上,汪格非便觉淋漓痛快。

眼见两个龟奴过来扶着主子。

苍山低头,亲眼看着汪格非和他的侍从下了画舫上岸。

汪格非他们还在画舫入口备了几个侍卫看守着。

待他们逐渐走远时,苍山冰冷地收回目光,这才慢慢跟上谢凌趔趄的脚步。

眼见男人浑身酒气,在楼梯上东倒西歪。

月眉推开两个龟奴,红指甲伸了出来,便想扶住他。

“谢大人,我来扶你。”

结果手还没碰到谢凌的衣角,便被苍山给抢先了。

苍山:“属下来便好。”

月眉见状,娇媚的脸蛋露出不满起来。

但想到,等下自己便能与谢凌春风一度了,月眉心脏砰砰跳,她们这些瘦马谁不曾拜读过谢凌的诗,若她今夜真的拿下了谢凌,自己便能回媚香楼同自己的姐妹们好好炫耀一番,想必她们都能嫉妒个好几年。

尤其是,谢凌生得那般惊为天人。

月眉只觉一阵口干。

待苍山将谢凌扶到二楼的床榻上后,月眉便忙到梳妆镜前补夜妆,重新涂了一层口脂。

见两个龟奴退了出去,苍山默不作声地给谢凌倒了一杯茶。

月眉梳妆完回头,便见苍山竟然还像个愣头青似的呆在那里,顿时皱眉。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苍山刚想说什么。

这时,他便听见了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以及刀鞘顺着粗布裤腿滑落的响动。

想必便是楼下的侍卫领了汪格非的意思,放心不过,便上二楼来查看有无异样。

于是苍山只好垂目:“是。”

眼见他起身下了楼,月眉紧蹙的峨眉这才松开。

待苍山一走后,四下无人,月眉屏住了呼吸,看着躺在榻上的男人,龙眉凤眼,琨玉秋霜,那张脸比许多女人还美。

想到要亵渎这样的第一郎君,月眉心中产生了一股刺激感。

胃里翻涌的酸水灼烧着喉咙。

谢凌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被画舫上的河风一吹,谢凌更觉头疼欲裂。

冰冷潮湿的河风,秦淮河的灯光,摇摇晃晃的画舫,竟与在宁安侯府的那一夜如此地相似。

想到那夜横陈在床榻上,被薄纱覆盖的玉体,谢凌睫毛微颤。

这时,眼前伸出了诱惑的红指甲。

“谢大人,奴家帮你脱了衣裳……”

谢凌抬头,便见月眉正跪在他的面前,正大胆地要解开他腰间的八宝玉带。

本想推开她的谢凌,却顿住了。

谢凌忽然发觉,月眉其实跟阮凝玉长得有些像,眉都很弯,都是明媚妩媚的长相。眼角尖尖,眼尾轻勾,媚眸微醺的,脉脉含情,似喜非喜,似嗔非嗔,笑起来一口白牙,如珠似玉。

日子渐去,许是天意,他在这里治愈情伤,疗伤得很好。

来到南京后,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时日不曾记起她。

只是偶尔从梦里掠过她的身影,或是从政务琐碎间偶尔想起她,他很忙,这些细碎不过一闪而过,便匆匆放下,重新投入了每日的碌碌中。

许是今夜酒意作祟。

谢凌又想起了那夜的表姑娘。

他的嗓音有些哑:“你是哪里人。”

月眉指尖顿住,没想到清清冷冷的男人竟然会关心她的籍贯。

于是她娇羞地垂眼,绯红顺着耳尖漫至双颊,嗓子黏腻,“回谢大人,奴家祖籍襄州襄阳,自小在汉水畔长大。”

月眉心里说不出来的欣喜,只觉得是她今日的歌喉与绝色吸引到了谢凌。

谢凌更是沉默。

襄州。

阮凝玉便是襄州人。

月眉迟迟等不到回应,抬头,眸里莹着酥人骨头的春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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