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手,默默退下马车。她看了眼车厢,又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正在烧水的侍卫见她这副模样,因连日来众人早已相熟,便开口问道:“水马上烧好,你可跟小姐说了?”
春杏在火堆不远处坐下,并未搭话,只是捡起一根木棍,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周边泥土。
侍卫有些好奇:“莫不是小姐说了你什么?”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小姐向来和善,对春杏姑娘更是亲厚,何曾说过她半句。可若非如此,春杏姑娘素来活泼,何时这般沉默过?
他挠了挠头,实在猜不透缘由。
春杏终于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答非所问地说道:“你觉得一个女子莫名其妙会对一个男子好,还与他……亲近,是什么意思啊?”
护卫眨了眨眼,他不过二十出头,甚少与女子打交道,哪懂这种问题?但又不愿在女子面前露怯,挠了挠头道:“要依我看啊,这女子多半是喜欢那男子,想跟他亲近才会这样。”
春杏双眼发直地盯着他,看得护卫愈发不自在,伸手摸了摸鼻子:“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那要是女子初次见那男子呢?”春杏又一次答非所问。
护卫被她盯得发毛,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见她仍紧盯着自己等答案,只好硬着头皮试探:“难不成,是一见钟情?”
“不可能!”
春杏立马反驳,“那男子相貌平平,与女子并不相配,怎会一见钟情?”
护卫闻言有些不乐意,梗着脖子道:“相貌平平又如何?男女间本就不该只看皮囊,多少姑娘就爱性格好,踏实的男子。春杏姑娘,你平时看着通透,怎的也犯以貌取人的毛病?”
他本就出身普通,长相平凡,又因家境一般、年纪偏大至今未娶,听了这话只觉得是在说自己,难免急眼。
谁知春杏理都没理他,径自蹲下身,捏着枝条猛戳地面,不一会儿就挖出个小坑。
护卫等了半天没等来反驳,活像一拳打空般泄气,撇撇嘴转身继续烧火去了。
马车里,洛水瑶听见春杏的呼唤,默不作声地推开叶云舟,低头整理凌乱的衣裳,又从妆奁里取出铜镜,仔细梳理松散的发鬓。全程她都刻意避开叶云舟的目光,打理完毕后,便伸手去推车厢门准备下车。
叶云舟见状,动作比她更快一步。在她起身前,已经利落地跳下马车,随后伸手做出要抱她下来的姿势。
洛水瑶冷冷瞥了他一眼,侧身想要躲开。
叶云舟却不以为意,长臂一伸,稳稳揽住她的腰身,轻轻将她放到地上。
双脚刚沾地,洛水瑶便迅速后退两步,与叶云舟拉开距离。她低垂着眼帘,一声不吭,转身就朝着春杏所在的方向走去。
春杏原本正盯着地上的土坑发呆,听到动静后,慌忙站起身来。她的目光在洛水瑶和叶云舟身上来回打量,瞧着自家小姐微微别扭的走路姿势,到嘴边的疑问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叶云舟也不恼,神色如常。毕竟戴着面具,旁人难以窥见他的真实情绪。他只是不紧不慢跟在洛水瑶身后,目光落在她因膝盖疼痛而略显古怪的步伐上,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洛水瑶与春杏对视的瞬间,叶云舟将一切收入眼底。他轻易捕捉到春杏眼中的复杂情绪与隐隐约约的误会。明明马车上发生的并非春杏所想那般,但这种似是而非的误会,却莫名让他心中生出几分隐秘的满足。
“小姐……”春杏喃喃低语。
洛水瑶与春杏相见,因先前马车上的事,仍带着几分不自在。可她不能总躲着不见人,只好强压心绪,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近春杏,“水可烧热了?”
春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瓦罐口蒸腾着袅袅热气,“嗯,好像烧开了。您稍等,我去拿碗。”
话音未落,她便风风火火地朝马车跑去。路过叶云舟时,她故意侧身一撞,本以为能让对方出丑,却不料对方丝毫未动,反倒是她整个人踉跄着跌坐在地。
一声惊呼响起。
洛水瑶猛地转头,只见春杏呆坐在叶云舟几步开外,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洛水瑶眉心微蹙,快步上前扶起春杏,眼神狐疑地扫向叶云舟,随即低头轻声询问:“怎么回事?”
春杏被洛水瑶搀扶着站起身,当即指着叶云舟,脱口喊道:“他力气怎么那么大?”
洛水瑶神色瞬间冷下来,转头质问叶云舟:“你推了春杏?”
叶云舟挑起眉梢,面上却不见丝毫恼意,只是轻轻摇头。语气依旧淡然从容,仿佛被误会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并未。许是这位姑娘脚下不稳,撞到了什么东西。”
洛水瑶的目光在叶云舟与春杏之间来回流转,听着二人的对话,又瞥见春杏脸上写满的不可置信,心里已然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弯下腰,轻轻替春杏拍掉身上沾着的草屑与泥土,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下次走路小心些,可有伤到?”
洛水瑶低头替春杏拍打着裙摆灰尘时,春杏趁机狠狠剜了叶云舟一眼,眼眶都有些泛红。满心委屈翻涌,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毕竟是她先故意撞人,对方不过是顺势借力,这哑巴亏能怎么说?
她憋了好一阵,才闷闷开口:“没有,只是扭了一下。”
说着强撑起一抹笑,声音却还带着气鼓鼓的鼻音,“您先去坐着歇会儿,我这就去拿碗。”
洛水瑶自然瞧出她言不由衷,却并未拆穿,只轻轻点头:“好。”
她目送春杏一瘸一拐朝马车走去,余光扫过叶云舟,见他神色自若地立在一旁,仿佛方才之事真与他无关一般,不禁在心底哑然失笑。
“你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她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叶云舟低低笑出声:“我自然不会同小丫头计较,是她先想同我计较。”
他揉了揉发木的肩膀,语气带了几分调侃,“不过你这丫头力气倒是不小,方才那一撞,当真称的上是天生神力。”
洛水瑶瞥了眼他揉肩的动作,淡淡点头:“你都夸她天生神力,倒显得我留她在身边埋没了天赋。”
叶云舟摇头:“她能在你身边护着你,便是天赋用对了地方,算什么埋没。”
“有些时日没见,你别的未见长进,这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愈发厉害了。”洛水瑶睨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
叶云舟挑眉轻笑,眼底泛起细碎的光:“若还像从前那般死板,恐怕要孤独终身了——不长进些怎么行?总得备些巧言令色的本事,才能哄得姑娘家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