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洛水瑶掀开窗帘,便见尘土飞扬间,三骑快马裹挟着凛冽气势追来。护卫常遇生猛地勒停马匹,迫使马车停下,其余护卫纷纷握紧兵器,骑着马呈现扇形散开,如临大敌般警惕地望着后方。
待看清来人衣着上的官纹时,众人紧绷的神色才松懈下来。
“秦县令!”有人脱口而出。
洛水瑶闻言,轻提裙摆出了马车,循声望去,便见秦川一身靛蓝色官袍端坐在马上。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衙役,看这行色匆匆的模样,明显是有要事在身,顺路而来。
秦川望见洛水瑶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旋即利落翻身下马。
洛水瑶见状也迎上前去,屈身行礼:\"县令大人,你这是……?\"
洛水瑶虽能猜到秦川定是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特意前来相送。但若贸然道破,难免显出自作多情之态,徒留轻佻自矜之意。
话音未落,便见秦川抬手虚虚一扶,目光轻扫过她身后整装待发的众人,最终落在洛水瑶脸上。
他清了清嗓子,似是解释一般说道:\"我本就要出城去办些公务,恰好听闻你们今日启程。相识一场,不知洛姑娘可会介意秦某与诸位同路?\"
因昨日已将话挑明,说实在的,洛水瑶心底多少有些不自在。可二人既已达成盟约,往后总要携手行事,总不能因这点微妙情绪便刻意疏离。
她暗暗将那丝窘迫压下,面上扬起得体笑意,随即点头道:“不介意。如此,便多谢县令大人了。”
听她同意,秦川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虽早已知晓洛水瑶心有所属,来时也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可真正开口相邀时,掌心仍沁出薄汗。他今日确有公务要出城,但本定在午膳后启程。直到从衙役口中听闻洛水瑶即将远行,才匆匆推了事务,纵马追来。
就这一次。
他望着洛水瑶转身登车的背影,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送她出城后,便彻底断了这份念想。
百花县本就不大,官道平直延伸,车马辚辚声中,不过一刻钟功夫,众人便已行至城门。
斑驳的城砖掠过眼前,洛水瑶掀起车帘回望,夕阳将“百花”二字的匾额染成暖金,城楼上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恍惚间竟像极了初来此地的光景。
出了城后,秦川轻扯缰绳,放缓马匹行至洛水瑶马车旁,温和的声音传来:“到了前方路口,我们便不同路了。”
洛水瑶从马车中探出身来,鬓边发丝随着动作轻晃,她朝他颔首,笑盈盈道:“此番多谢县令大人相送,只是人生在世,终有离别之时。还望县令大人看开些。”
他这般神情,眼角眉梢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仿佛二人是相交多年的故友。可话里话外,那若有若无的疏离之意,却似针尖藏在软缎里,扎得秦川心头微痛。
他又如何听不出她话里暗藏的划界之意?喉头艰难地滚动两下,他第一次鼓起勇气直视这位聪慧温婉的姑娘。日光斜斜掠过她鬓角碎发,将她眉眼间的疏淡勾勒得愈发清晰。唇畔笑意虽温婉,眼底却似凝着拒人千里的霜雪,生生将他那些未说出口的情愫,都冻成了欲言又止的叹息。
静默一瞬,秦川忽而轻笑出声,笑声里掺着几分自嘲。他抱拳行礼,靛蓝色官袍下摆随风扬起,扫过马腹,“秦某谨记姑娘良言。”
话音落时,喉间似哽着块未化的冰,沉沉压下翻涌的情绪,又补了句,“至此一别,还望姑娘一路顺风。”
洛水瑶轻抿唇角,仿若丝毫未察觉出他眼底的异样,再次颔首示意后便放下车帘。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混着马蹄声渐渐远去。秦川立于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却发现自己并无资格。
风卷起道旁枯叶,刷刷落至他眼前,几片残叶粘在官袍下摆,随着衣料的褶皱微微颤动。
衙役上前,轻声提醒:“大人,该走了。”
秦川闭了闭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才如梦初醒般抬手挥落枯叶。指尖触到叶片时,那干枯脆弱的质感似是刺痛了他,猛地攥紧拳又松开。缰绳在掌心勒出红痕,随着一声“驾!”,马蹄踏碎满地斑驳树影,朝着另一条小路疾驰而去。
风灌进领口,今日的风似乎格外猛烈,刮得眼眶生疼,他却倔强地不肯眨眼——他秦川有着自己的骄傲,喜欢便是喜欢,放下便是放下,纵然心口像被剜去一块般难受又如何?这么多年,独来独往惯了,不也挺过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
…………
另一边,直到日头攀上窗棂,王翠花才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并非她贪睡懒惰,实在是昨日那敬酒节太过热闹。她混迹在人群里,瞅准时机,暗戳戳多敬了县令大人好些酒。
且平日里她就贪杯,偏偏酒品又极差。虽说那花果酒度数不高,可架不住她几大碗连着往肚里灌,醉意翻涌上来,走路时脚底像踩了棉花。散场时整个人瘫成烂泥,若不是她家夫君咬着牙把她背回来,只怕她得在街边睡到天亮。
她揉着发胀的额头,坐起身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驱散残留的醉意。望着床前被窗棂切割成碎块的斑驳光影,昨夜灌酒时,县令大人侧身挡在洛姑娘身前,那副如护雏鸟般紧绷的脊背,强撑着官威却又透着几分慌乱替人挡酒的模样,此刻在她脑海里来回打转。
王翠花越想越乐,忍不住冲着空气嘿嘿傻笑。
至于方才因何被噩梦惊醒,她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也顾不得去想了。
王翠花的夫君听见动静,推开门走了进来,便见她对着空气傻笑的傻样,吓得一激灵,还以为自家婆娘中了邪,忙不迭问道:“孩他娘,你莫不是酒还没醒?”
王翠花闻言,立刻收了笑,眼尾一挑甩过去个白眼:“你个榆木脑袋懂什么?”
话音未落便从床上骨碌爬起,粗布衫往身上一披就开始蹬鞋,腰间衣带松松垮垮地拖着,头也不回地吩咐:“家里活儿你盯着,我今儿个得出趟门,晚些才回,晌午别等我吃饭。”
她男人掀开门帘,站在门槛边,看着婆娘把鬓角碎发往脑后一捋的利落劲儿,忍不住挠了挠头:“你要去哪?不吃饭怎么行?”
王翠花也不理他,她抄起门边的竹篮往肩上一挎,嘴角翘得老高:“我呀,今日要去吃大席!”
她男人张了张嘴,看着她风风火火往院子外走的背影,最终把那句“你莫不是还没睡醒,在做梦呢?”咽了回去。
日头升到头顶时,王翠花已踩着布鞋站到了县衙门口。
衙役见她一身粗布衣裳,挎着个篮子,便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开口询问:“不知大婶来此所为何事?”
王翠花见状,抬头挺胸,脸上隐隐带着几分得意,大声说道:“我找县令大人,你且带我去见他!”
衙役拧了拧眉,神色凝重起来,县令大人曾吩咐过,若有人来县衙寻他,问清缘由,无论有何需求,都需正视,绝不可轻视任何人。
随即正了正神色,一边准备带王翠花往里走,一边问道:“可是你家中发生了什么不平之事?不妨先告诉我。大人今日外出了,等他回来我再向他禀报。”
“什么?”王翠花停下了脚步,面色露出一丝愕然。她这一路都在盘算着事情如何能办成,倒是压根儿没想到这秦县令竟然外出公干了。
那衙役见王翠花一脸不信的样子,还以为她不相信自己,想着得把事儿说清楚,便又劝说道:“大婶,你也清楚,经了前些日子那事儿,咱们百花县眼下需要大人处理的事儿多着呢。你先跟我说说,要是我办不成,再去回禀大人也不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