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闻,比所有人都更早预见这一切。
当风言碎语在朝野间悄然蔓延时,他未曾辩驳,也未加压制,只淡淡一句:“言者有罪,听者莫入耳。”
他知道,朱见深不能久留越王府。
时间一长,无论出于真意还是假象,终将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愿看着这个孩子再次被朝局的风浪吞没。
于是,徐闻决定带朱见深微服出京,远行数地。
一来,避开京中猜忌,放松心情。
二来,让这个被养在南宫四年的孩子见识一下真实的大明,山河百姓、人情冷暖,书中没有的风雨与烟火。
当徐闻提出这个主意时,朱见深却低声问道:“我......可以……可以带万贞儿一起吗?”
话音刚落,厅内的侍从们一片沉寂。
带一个宫女同行?
玩儿呢?
沂王殿下这么任性?
可徐闻知道,那不是任性,而是一种本能的依赖。
年仅七岁的朱见深,从记事起便被囚于深宫,父母不管,守卫冷漠无情,唯有万贞儿朝夕陪伴。
万贞儿是他的奶娘、姐姐、母亲、朋友、侍女……是一切。
徐闻望着这个小小的孩子,没有多言,只缓缓点头:“带着吧。”
他想起后世史书里对成化帝的寥寥记载:“其性温驯而多忧思,终生形影不离者,万贞也。”
也正因如此,后来朱见深当皇帝后,才封万贞儿为贵妃,甚至有意立为皇后。
饶是万贞儿祸乱后宫,毒杀皇子,他也选择原谅。
万贞儿病逝后,朱见深日夜悲恸,哀痛成疾,未满一年,便郁郁而终。
那种深情,不是帝王的柔弱,而是幼年阴影中,唯一残存的温暖火光。
火光灭了,人也就没了心气,随之而去。
徐闻不愿让历史重演。
他从不信命,更不信情。
朱见深依赖万贞儿的情感,已深植于骨髓,若不早早斩断,将来一旦登基,便极易重蹈“恋母成痴,惑政误国”之覆辙。
他要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
不能让一个女人成为未来帝王情感的全部寄托。
当日,锦衣卫再入南宫。
朱祁镇在院中晒着太阳,见锦衣卫将万贞儿带走,忍不住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把我也带走?”
锦衣卫指挥使徐林冷冷斥道:“留在这,才是你最该待的地方!”
朱祁镇面色一滞,自讨没趣。
万贞儿一言不发地被带出了南宫。
这场突如其来的调离,让她心中惶恐难安。
她不知道,离开南宫,是福是祸。
马车驶入越王府门前。
万贞儿在朱红门墙下迟疑了片刻,跟随锦衣卫进门,如同踏入另一个世界。
府中井然有序,处处威仪。
比起阴郁破败的南宫,这里如同另一个天地,却也让她更为紧张。
万贞儿被王府官吏安置在东侧偏院,每日教习女官教她礼数礼仪,熟悉越王府的一切,包括主子们的生活习性。
数日后。
暮气沉沉。
越王寝宫。
万贞儿奉命前往浴室,手中提着铜壶与洁巾,步履轻盈带着一丝紧张。
今日自己有幸,要侍奉那位位极人臣、威震天下的越王殿下。
浴室内,热水雾气氤氲,香木浮沉。
徐闻坐于檀木浴盆之中,背影宽阔,肌骨分明。
年近七旬的他,身形却无半分佝偻,肌肤结实,筋骨硬朗,宛如一头老虎卧在水中,气息沉稳内敛。
万贞儿跪下行礼,语气微颤:“婢子万贞儿,前来侍奉越王殿下。”
徐闻抬眼看了一眼她。
此女不过二十四岁,面容清秀,五官精致,身形纤细,穿着朴素的宫装,眼神却异常清澈。
“你怕我?”徐闻淡淡开口。
万贞儿顿了顿,低声回道:“不敢。”
徐闻嗤笑了一声:“是不敢,不是不怕,你心思藏不住。”
万贞儿小心地跪坐在他身后,浸湿洁巾,拧水,轻轻替他拭去肩上的水汽与汗痕,动作细致、温柔,未有半分逾矩。
徐闻闭着眼,忽而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何让你来侍奉?”
万贞儿低声道:“婢子不知。”
“就是要你知道,你是侍人之命。”
徐闻语气不重,却有压人心魂的沉重。
万贞儿手指微颤,却没有停下。
徐闻道:“你是个聪明姑娘,但聪明要用在守分上。”
历史上,正因为万贞儿有在南宫时伴驾的功劳,才让她日后为妃时,仗着成化帝朱见深的宠幸,肆无忌惮,连皇后都被她搞下去了。
有史料传闻,万贵妃千方百计给有孕宫人堕胎,明孝宗的母亲怀孕时,险些被打掉。
孝宗出生后一直被偷偷抚养,直到六岁才被知道,与父亲朱见深相认,最后被立为太子。
万贵妃的恶毒,在历史上赫赫有名。
当然,也有人说是清朝修史杜撰,借恶化万贵妃来黑成化帝。
不管真相如何,徐闻都要提前敲打万贞儿,让她安分守己。
女人,只会影响皇帝的决定。
水声潺潺,徐闻缓缓起身,用柔巾拭身后着袍。
万贞儿退至一旁,低头不语。
徐闻看了她一眼,淡然道:“今晚开始,你就是越王府的人,本本分分侍奉,莫要异想天开。”
万贞儿缓缓跪下,郑重叩首:“谨听王爷教诲。”
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自己的命,属于眼前这位最有权势的男人。
这一夜,由于不熟悉越王的脾性,万贞儿侍奉的很辛苦。
三日后。
清晨,天光微亮,越王府后门悄然开启。
两辆马车驶出越王府外。
为避耳目,锦衣卫换上便衣,装作商队护卫;
此番出京,除了带着朱见深,徐闻还带着嫡孙徐林的儿子徐昭同行,为的是俩个孩子同龄相伴、亦作辅导。
朱见深穿着一袭青布衣,背着小书囊,和万贞儿一前一后走出王府。
那一刻,他眼睛睁得极大,不敢相信这不是梦。
街道宽阔,坊巷寂静,东风拂面。
朱见深站在门口,竟不敢迈出一步。
回头看一眼万贞儿,他小声问道:“万姑姑,我们真的要出京么?”
“真的。”徐昭走上前,笑嘻嘻地指着远处:“那边有马车,马车里有点心、地图,还有你最想看的《史记》,你快走吧,别一会儿老祖变卦了。”
说起来,徐昭和朱见深算是表兄弟。
因为徐昭的爷爷是徐明,徐明是大长公主朱月蓉的儿子,而朱月蓉是朱高炽的妹妹。
也就是说徐明和朱瞻基是表兄弟。
所以他们的孙子,也算表兄弟。
朱见深望着徐昭,又望一眼徐闻。
徐闻负手而立,眉宇温和:“出去走走,看看大明的江山,看百姓如何吃饭、如何读书、如何生活的。”
“只有见过百姓,才能知什么叫为君。”
朱见深终于点头,小脸认真,像是接过某种无形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