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这一步,朱祁镇还是打算咬牙坚持一下。
他身为天子,不想就此放手认输。
“徐阁老,朕意已决,不会再反悔,如果您累了,就先回家休养几天吧。”
自从登基开始,徐家就好像自己头顶挥之不去的乌云,朱祁镇总感觉被笼罩着。
明明自己才是皇帝,凭什么会被一家臣子如此对待?
他是打从内心不舒服。
现在既然有摆脱徐家的可能性,朱祁镇毫不犹豫的抓住机会。
“臣,告辞!”
徐谦轻哼一声,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一丝留恋。
朱祁镇看了眼还矗立在武将次席的徐华,心中有些埋怨。
为什么这位不跟着一起走,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二弟冲动,当哥哥当然还是要在朝廷显示自己,乃至徐家的存在感。
他站在这里,代表着徐家依旧还在!
首辅当众摔帽子走人,这个朝会也没办法开下去了。
徐谦走后,朱祁镇说不上自己内心什么感觉,什么话都没说,也回了后宫。
“退朝!”
王振匆匆丢下一句,就追朱祁镇去了。
天子走后,整个朝堂才猛然炸开。
大家一边往殿外走,一边和熟悉和不熟悉的同事,迫不及待交流自己的想法。
今天他们看到这一幕,实在是太劲爆了。
大家在徐闻在的时候,经常看到过越王当众训小皇帝。
可是像今天这样,当众甩脸皇帝,直接不干的,还是头一遭。
关键这人还是文臣之首,吏部天官,任职内阁达二十年之久的越王之子,徐阁老。
群臣们心中都有强烈的分享欲,想要和周边的人说些什么。
特别是徐首辅,从宣德年间过来的老臣,不少人心目中,依旧认为他是那个靠着父兄进内阁的大学士。
尽管徐谦已经担任首辅数年,充分展现了自己的能力。
在王振和朱祁镇如此胡闹的情况,朝廷还能正常运转,可以说其中有不少徐谦的功劳。
他居中联络,制定计划,分配任务,协调各部门矛盾,几乎每天都在内阁的办公室连轴转。
整个人都老了不少,才能让大明顺利走下去。
但这些润物细无声的东西,始终不如今天他这一番发言来得直接。
朝会犯颜直谏,不畏皇权,据理力争,坚持自己心中的正义,绝不妥协!
没有达到自己的要求,维护住大明的底线,便挂冠而去,充分展示了一个名臣的风骨。
这让旁观的群臣们都震惊不已,他们自认如果处于徐谦的位置上,可能就得过且过。
毕竟王振已经实质上染指朝政,那张铁牌没想象的重要。
徐阁老这种行为,这就是在维护皇帝都不想遵守的大明规则。
这种坚持和决然中,充满了悲壮的气氛。
“唉,我还以为徐阁老会把这件事情敷衍过去,然后事后找补,没想到他不但是没给陛下留余地,也没给自己留余地,这么强硬。”
“他任首辅这些年,手段都很圆滑啊,很多时候比杨阁老处理事情还让人舒服,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圆滑了?”
“那是因为徐学士知道,此时并不能退让,那牌子摘下来容易,如果现在没有阻止,你以后用什么名义挂上去?”
“对啊,就是徐阁老看透了这一点,他作为首辅,没有后退的余地,坐视此事发生很容易,以他徐家的财力和势力,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这个首辅能当到老,会比当初的杨首辅时间还要久。”
“可是后世史家笔中,就是他徐谦,徐阁老,明明可以阻止,却什么都不做,最终造成这一切。”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能够参加朝会,混到这一步的,已经没有蠢人了。
他们也知道那块铁牌象征着什么,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难处。
有些人是因为身负众多期望,容不得他如此任性。
有些人则是想从中捞取好处,没了铁牌,那就等于摆明了说,王振是一条终南捷径!
出于这样那样的理由,他们在面对着王振公然想介入朝政的行为,只能保持沉默。
可不妨碍他们对这时敢于站出来的徐谦致以敬意。
按理说,徐阁老是他们这些人中,最没有理由反对王振的。
大家都知道,王振虽然嚣张,可是徐家作为朝中的顶梁柱,拥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哪怕是当初越王想要弄死王振,对方得势以后,还是拿徐家没有太好的办法。
每次见到徐闻,都要规规矩矩称呼一声越王。
也就是说,徐谦和王振没有利益冲突,完全可以踏踏实实当自己的首辅。
经过宣德朝强化内阁权力后,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宰相,百官之首,无数人梦寐已久的职位。
对于很多官员来说,能够成为首辅,哪怕是一天,都能够让他们含笑九泉,此生再无遗憾。
徐谦却没有如大家所料逃避,反而是毫不犹豫走出这一步。
大家虽然口头上没有明说,但在内心深处,称赞徐阁老一句硬气!
丢掉官职,骑马回家时,徐谦终于体会到老爹当时辞职的感觉。
原来无官一身轻说的是真的。
想着以后不用去面对那些繁琐的政务,也不要和朱祁镇虚与委蛇,无需再面对王振那个阉人,徐谦就打从心底里开心。
他没走出多远,于谦就驱马赶了上来。
追上后又不开口,只是一味跟在旁边。
徐谦打趣道:“于尚书离我这么近,不怕陛下找你的麻烦?”
于谦哼哼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当时要不是你阻止我,可能我和你一样上去进谏了!”
以于谦的脾气,早就看王振不惯。
特别是宣府事件过后,对于王公公插手兵部事务,他极其不满。
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当然要怒喷阉贼。
玩笑开完,徐谦安抚老友道:“我走,是因为首辅好听,实际就是一个居中调节之人,谁来都可以,大明不会变得更坏。”
“但是你不同了,你可是兵部尚书,瓦剌的事情,我爹还等着你下决定,去解决了。”
于谦有些不服气:“你怎么不说,你还是吏部尚书!”
徐谦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对啊,你难道没注意,我只是辞去首辅,并没有说辞去吏部尚书啊,往后王振真想塞什么人进来,还是得从我手上走。”
这下于谦被徐谦的这番操作给震惊到了,居然还能这样?
朝堂之上,他的心神都被徐谦那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所吸引。
完全没想到,堂堂首辅居然还玩了小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