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镇勒住战马,在马上直起身子,朝着远处眺望,身边的官道上一支支赤红的部队川流不息,向着远处那座城池的方向而去,建德城灰暗的城墙如同蹲伏的巨兽,江风凛冽,带着秋季的寒意和水腥气,掠过红营的阵地和清军的营堡城池,卷起一片猎猎旌旗。
建德县是清军赖塔所部的防御重点,但赖塔自然不可能把十几万清军全都堆在建德这么一座小县周围,而是以建德为中心,沿着前河、南门湖、东流县至长江一路占山卡口布置防线,清军长江水师主力便躲在这南门湖里,仗着陆上炮台卡住入南门湖的江口,让红营的水师没法冲入南门湖中,躲在这龟壳里头时不时冒头咬上一口。
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红营水师的对手,不和红营水师正面交战,专门盯着红营的运输船队和巡逻哨船围攻,红营水师主力赶来,亦或者打不过了,就往前门湖里一躲,让红营始终无法完全控制安庆段的长江江面,也就无法彻底把安庆围死。
但要消灭这支长江水师,就必须拔掉南门湖沿线的陆上炮台,要拔掉这些炮台,就必须消灭掉赖塔所部这十几万清军、铲除掉建德防线,实际上,之前红营在扫清安庆外围防御据点之时,也没有放松对赖塔所部的压迫,已经将清军的防线压缩到了建德城的周围,红营的大军已经自南面陆上逼向建德县,只等着拔掉这颗钉子。
陈镇此番领兵前来,就是为了拔掉这颗钉子,实际上,如今在他周围正在布置和休整的红营兵马,都是为了拔掉建德这颗钉子而来。
无数赤色衣甲或打着赤膊的士兵如同忙碌的工蚁,一座座用原木、沙袋和厚土垒砌的炮位正在快速成型,巨大的炮口蒙着油布,狰狞地指向建德县和周围的各处清军寨堡、炮台等工事,一门门覆盖着伪装网的红夷大炮、佛朗机、臼炮,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静静趴伏在精心构筑、深挖掩蔽的炮位里。
炮兵们正进行着战前最紧张的作业:用吊杆和绞盘将沉重的实心铁弹、黝黑狰狞的开花弹从弹药车上卸下,小心翼翼地码放在炮位旁;用标尺反复测量着角度,调整着炮口的高低和方向;检查着引信和火门,确保万无一失。动作精准、迅速,带着一种冷酷的仪式感。
在已构筑好的集结区域,一队队红营士兵正进行着最后的整备。长枪如林,密集的枪尖在秋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鸟铳手们仔细地检查着火绳、通条和铅子,用油布反复擦拭着铳管;刀盾手将蒙着牛皮的厚重木盾或藤牌靠在胸前,反复调整着束带。战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骑兵在后方开阔地演练着冲击队形,蹄声如闷雷滚动。
各个部队的旗帜在风中猎猎招展,标示着这片沸腾赤海的脉络,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味、铁锈、马粪和一种名为“大战将临”的紧绷气息。
“老陈!”一声呼唤将正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周围进行着各项准备工作的红营部队的陈镇唤醒过来,扭头一看,却见一名以前同一个部队的协长小跑而来,拽住他的马缰:“嘿!你们这一镇也调过来了?这下子咱们这些老战友算是聚齐了,怎么着?当年咱们在抚州打了那满清亲王一炮,如今建德城里那位清军主帅,咱们再想办法干他一炮?”
“老左,你是个协长,我也是个协长,上战场的事轮不到咱们了,我可不想跟着你一起吃处分......”陈镇哈哈笑着翻身下马:“说起来,我们从太湖县一路匆匆忙忙赶来,上面的命令只粗略的给我们传达了一下,上头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等会要开军议,会在会上详细说明上面的计划......”那名协长牵着马,和陈镇一起向前方的营寨中走去:“我听参谋长说,这次是准备一边围歼建德一带赖塔所部清军兵团,一边准备打援,所以我们一二三兵团二十多万兵力对半分,一半用来围歼赖塔所部,一般则用来应付北西东三个方向的清军兵团,两手都要抓。”
陈镇脚步一顿,眉间微皱:“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咱们的兵力对半分,围歼赖塔所部的就只有十余万人,赖塔手里也有十几万人马,还依托坚固工事,咱们作为进攻方,兵力比防守方还要少,上头这计划.......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兵力少不是问题,战力强、火力足就行了!”那名协长哈哈一笑,朝着旁边正在备战的炮队点了点头:“听说时委员在之前的军议上亲自做了解释,我军出动主力兵团围攻建德的赖塔所部,其他方向的清军部队必然会趁虚而入,而且作为清军第一拨大举入援的兵马,必然是士气最高、锐气最盛,如果只以少量部队进行阻击,恐怕拦不住清军的入援大军。”
“可若是分出太多的兵力阻援,围歼赖塔所部的兵力过少,攻击必然受阻,而我们若是没有真打赖塔的动作,以如今杰书表现出来的畏战情绪和谨慎态度,恐怕也不会出动大军真的入援,那我们布置大量兵力阻援就是唱戏给鬼看,做了无用功,然后我们还会因为兵力不足没把赖塔所部清军啃下来,这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所以围歼赖塔所部要真打,阻击清军援军也要真打,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兵力对半分,两边都是主力,两边都是主攻,既消灭赖塔所部,也给入援的清军造成一定的损伤,方便咱们之后对他们展开围歼......”那名军官呵呵一笑,伸出一只手缓缓握成一个拳头:“说白了,时委员的意思就是打援和围歼,我全都要!”
“上头胃口还真大!”陈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炮兵阵地:“战力更强、火力更猛,战士们的战力我一点不担心,这一仗......就看咱们的炮兵能不能尽量帮咱们扫清障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