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九年春,料峭春寒仍笼罩着汴京。
福宁殿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难掩压抑凝重的气息。
嘉佑帝握着朱笔的手突然剧烈颤抖,眼前奏折上的字迹渐渐模糊成一片。
他踉跄起身,却重重栽倒在地,玉冠滚落一旁,墨汁在明黄龙纹桌案上肆意蔓延,宛如一道不祥的印记。
这一倒,便是昏迷数日。
此后数月,嘉佑帝昏迷的次数愈发频繁,每一次昏厥都似一记重锤,敲在满朝文武心头。
汴京朝会屡屡罢朝,朝堂之外,官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疑与不安如瘟疫般在京城蔓延。
与此同时,坊间流言四起。
作为大周朝皇位第一继承人的齐王,竟被传出癫痫症多次发作的消息。
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的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窥探与窃窃私语。
明眼人都清楚,嘉佑帝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怕是撑不了多久。
而这皇位的归属,瞬间成为各方势力眼中的肥肉,汴京城中夺嫡的硝烟,愈发浓烈。
福宁殿内,烛光摇曳。
曹皇后轻手轻脚地端着药碗,走到嘉佑帝榻前,温柔说道:“陛下,该喝药了。”
嘉佑帝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疲惫与无奈。
他摆了摆手,示意皇后将药放下,而后强撑着坐起,拿起一旁的奏折,苦笑着摇头:“皇后,徐公明不愧是我大周奇才!”
他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西疆的烽火与战场:“他在西疆这三年,西夏人被他压制得死死的,连边境都不敢轻易踏出一步。
上月他上奏的五路伐夏计划,条理清晰,可行性极高。
若能按此计划,调动西疆陕西各路兵马,说不定真能一举灭掉西夏!”
曹皇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陛下,那您是打算全力支持徐子建的计划吗?”嘉佑帝沉默片刻,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不甘与无奈:“不,皇后。朕打算取消这五路伐夏的计划,将徐子建从西疆召回汴京。”
“这是为何?”曹皇后柳眉紧蹙,满脸疑惑,“如此难得的机会,若能在陛下治下灭掉西夏,必将是千秋功业!”
嘉佑帝伸手按住额头,缓缓说道:“朕的身体,朕自己最清楚。
灭掉西夏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朕怕是撑不到计划完成的那一天了。
这担子,还是交给齐王吧。
以后,齐王就托付给你和徐公明了。”
曹皇后忧心忡忡:“可是邕王、兖王那边势力庞大,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嘉佑帝眼神坚定,沉声道:“无妨,朕会想办法解决。为了大周江山,无论如何都要为齐王铺好路。”
嘉佑九年深秋,暮色如血,平夏城的烽火台在朦胧中若隐若现。
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钱内官裹紧狐裘,身子却仍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望着城楼下列队整齐、身姿挺拔的将士,手中那道明黄圣旨也跟着轻轻发颤。
“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兼泾原路路诸军事徐子建接旨!”
钱内官尖着嗓子喊道。
声音在空旷的城楼下回荡,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地飞向天际。
徐子建单膝跪地,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临御天下,垂拱九重,夙夜孜孜,惟求疆宇安宁,社稷稳固。
今西北边陲,赖诸卿之忠勇,拓土安邦,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颁恩赏,以彰勋劳。
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兼泾原路诸军事、同签枢密院事徐子建,才兼文武,智虑深远。
自赴西北,整饬军务,抚绥百姓,屡建奇功。西逐党项,南收河湟,使边陲晏然,民得安居。
着加封为陕西路宣抚使,节制秦凤、熙河、泾原、环庆、延州五路诸军事,进签枢密院事,阶从二品,主管西北军事调度,赐龙图阁学士。
望卿秉持忠心,再展雄才,为朝廷守疆土,为黎民谋福祉。
钦此!”
徐子建听着一连串的加官进爵,眉峰微动。
他心中明镜似的,嘉佑帝如此着急提拔自己回京,汴京的局势必然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他的余光扫过身旁诸将。
好兄弟曹盖腰间的忠勇伯腰牌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心腹武松、鲁达等人的甲胄上还沾着西疆的尘土。
“臣徐子建,谢陛下恩典!”
徐子建高声叩首谢恩,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四方,透着无尽的忠诚与坚定。
礼毕,徐子建对着钱内官客气地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辛苦钱内官大老远过来宣旨,我安排您去城中驿站休息吧。”
钱内官连忙摆手,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徐侯爷客气了,咱们都是老熟人了!
陛下给您一个月的时间,安顿西疆事宜。
之后杂家和您一块进京复命!”
钱内官心里清楚,徐子建可不是好惹的主,既是文官相公,又手握皇城司三司之一的东厂,得罪了他,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当夜,平夏城议事厅内烛火通明,将众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曹盖眉头紧皱,摩挲着腰间佩刀,刀鞘与手指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公明,这旨意来得蹊跷。
你上个月才上奏了五路伐夏计划,如今却突然加官进爵让你回京,其中必有隐情。”
一旁的武将也纷纷点头,脸上满是疑惑与担忧。
“要是徐大人不在西疆的话,这五路伐夏计划怕是要泡汤,难得如今西夏国力孱弱,真是可惜了…”
章滐惋惜地说道。
徐子建凝视着墙上的西疆军事地图,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将他的面容衬托得愈发深沉。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陛下的病情愈发严重了。
齐王虽然是亲生,但因为身体问题,导致朝中邕王和兖王两方势力虎视眈眈。
陛下这是要将我们背嵬军调入京畿,为齐王保驾护航呢。”
他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没法灭掉西夏有些可惜,但徐子建语气依然淡定:“无妨,西夏这些年已经被咱们打残了。
左右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晚几年再收拾他也不迟!”
帐外,更鼓声沉闷地响起,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众人的心上。
徐子建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在樊楼宴请诸位好友时,在苏轼的怂恿下醉吟:“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如今这位挚友已调回汴京担任开封判官,不知京城的汴河水,是否也映照着西疆的冷月?
从嘉佑六年到如今嘉佑九年,他离开汴京足足有三年了!
这三年,有谁知道他是怎么度过的?
安抚使衙门后院中,夜色如水。
宋引章怀抱琵琶,轻拨琴弦,悠扬的乐声缓缓流淌。
赵盼儿身着华丽汉服,长袖飘飘,眼神自信地看向徐子建。
她一边轻拍着手掌,一边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舞姿曼妙,还不时用眼睛余光挑衅着站在原地的古丽娜扎。
古丽娜扎不甘示弱,扎着精致的辫子,头顶金冠,披着绿色头巾,伴随着音乐跳起了胡旋舞。
纱巾下,她纤细的腰肢灵活扭动,比赵盼儿的长袖舞更多了几分异域风情的妩媚。
床榻上,徐子建半倚着软垫,身后侍妾柳青正轻柔地为他按摩。
他端起酒杯,喝着从西域商人买来的葡萄美酒,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拔出剑,舞上一段。
这些看似荒淫的表现,实则是他为了应付嘉佑帝可能的监视。
但不可否认,这也是他这三年处理完公务后的日常。
或许是心中有愧于妻子华兰,这三年他和几位妾室行房的时候都刻意做了避孕。
年初,熙河军占领天都山时,夜不收从天都山行宫里找到了传说中的天山雪莲。
本想安排人将妻子华兰接到西疆来治疗,如今嘉佑帝召他回汴京,倒是省了妻子的一番奔波。
他也盼着早日将华兰的病治好,徐家也该有个嫡长子了。
家中母亲、妹妹以及妻子,许久不见,他心中满是思念。
一月后的清晨,阳光洒在点兵场上,四万背嵬军阵列整齐,铁甲映着朝阳,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花荣背着箭囊,箭囊在阳光下泛着乌光,仿佛随时准备射出致命一箭。
李魁握着板斧,板斧上还留着西夏人的血痕,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
两人如同门神般,护卫在徐子建身边。
徐子建大步跃上高台,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的将士:“诸位兄弟!三年前,咱们从汴京禁军营来到西疆。
从西夏人入侵秦凤路到如今收复河湟五州以及天都山的定州,西北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用命换来的。
咱们背嵬军每个兄弟都是好样的!
上月我收到陛下招我们入京的圣旨!
今日我宣布,背嵬军,回家!”
“回家!”
“回家!”
…
数万将士高举手中武器,齐声高呼。
声音震天动地,惊起方圆数里的飞鸟,响彻云霄。
西疆事宜,徐子建早已安排妥当。
一个月前,他已经逐一召集几路将领,安排好了西疆防御事宜。
他郑重地叮嘱王韶道:“王韶,你负责守熙河路。董粘和木征向来不安分,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他们的反扑。
若是需要支援,可以通知附近的秦凤路以及泾原路。有了之前修建的渭洮运河,援兵不到5天就能赶到。”
王韶重重地点头,语气坚定:“徐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负所托!”
又将章滐唤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章滐,你有帅才,坐镇泾原的平夏城,我很是放心。但我走后要防备西夏人进攻,切不可掉以轻心。”
章滐抱拳应道:“请大人安心,平夏城有我在,万无一失!”
环庆路的李宪,素有谋略,又是嘉佑帝的心腹,徐子建对他并没有做安排。
至于秦凤路后方,有曾巩大人负责,徐子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四万大军拔营时,平夏城百姓扶老携幼前来相送。
他们眼中满是不舍与感激,有的挥舞着手中的布巾,有的高声呼喊着徐子建的名字。
这些年有徐子健,这位统帅在西疆,即疆百姓的日子安稳了不少!
望着渐渐消失在尘雾中的军旗,徐子建握紧腰间玉佩。
那是嘉佑帝亲赐的信物,此刻却沉甸甸得烫手。
西北的风沙掠过他的鬓角,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苏轼的吟诵:“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转眼间,他已经来到大周朝快10年了,过完这个年他就20岁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汴京。
玉清观内,华兰和婆婆徐氏过来给西疆的徐子建上香祈福。
华兰嘴里喃喃道:“请求三清真人,保佑我家夫君在西疆平安,早日归来!我也好为徐家早日……”
华兰说着说着脸色有些发红,抬眸望向西北方。
徐郎,你可要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