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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秋狝本是为着展现皇帝勇武和满蒙亲厚,但狩猎第一日的刺杀疑云,令所有人陷入不安。

傅恒一面加紧查案,一面启奏皇帝:“若皇上长久不出面,恐怕前来秋狩的满汉重臣与蒙古诸部心内不安。奴才恳请皇上效高祖行劳军而安士卒之举,安抚众臣子。”

然而皇帝不但恐惧不安,而且腰疼,无法骑马。

于是傅恒便转而建议由宗亲或皇子代皇帝出面与众臣一同跑马狩猎:“如今二阿哥有罹患金疮中风痉之险,需太医日夜守候,安贝勒在诸阿哥中居长,三阿哥亦在总角之年,可以代皇上行猎。”

皇帝道:“永璜与你们查着案子,那么就让永璋来做这些事吧。色布腾巴勒珠尔一直养在内廷,是蒙古人,也比永璋年长些,他也去吧。”

于是几日以来,三阿哥永璋与和敬公主未婚夫色布腾巴勒珠尔奉命与众人多行狩猎,因为此前皇帝的教训,两人只在附近开阔地带猎些围场放养的羊、鹿和兔子等,每日早早便回。

色布腾巴勒珠尔本就颇擅骑射,永璋虽然未满十二岁,也已学过几年,算是弓马娴熟,这几日在围场出尽风头。

女眷这边,皇后这几日一直陪着端郡王夫妇,一应事务都交给炩贵妃打理。

嬿婉一开始还有些手忙脚乱,好在她学得很快,又有阿箬等人从旁协助,不多时便稳住阵脚。

这一日永璋到苏绿筠处,见伊拉里氏与伊尔根觉罗氏也在帐中,压住兴奋见了礼,让手下把猎到的狐狸拿去剥皮后矜持地退出帐篷。

伊拉里氏笑道:“三叔打的狐狸看着就毛皮厚实,真是不错。”

苏绿筠得了侄女赞扬,也有些得意,面上还是谦逊道:“这孩子就是一时运气好罢了,和大阿哥、二阿哥是比不得的。”

其实她心下有些担忧,如今二阿哥伤着,虽说只是皮肉伤,但太医严阵以待,还不知怎么样。若是永璋这时候太出风头,会不会让皇后母子刺心?

思及此,她便问伊拉里氏:“这几日永璜有去探视二阿哥吗?太医怎么说?”

伊拉里氏道:“那伤口都结痂了,只是太医总说保不齐会有个什么病,要二叔养着,皇额娘和福晋也看得紧,大爷说二叔这几日都快憋坏了。只怕是太医怕真出了事被怪罪,过于小心了。”

苏绿筠道:“话不能这么说,无事自然最好,不过小心些总没错。你们也多去陪陪二福晋,论年纪,她还是个小姑娘呢,要是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可就不好了。”

伊拉里氏答应一声,又道:“五叔这几日倒是病得厉害,太医去了好几拨,说是受了惊吓,好几日烧才退下来。”

苏绿筠恨声道:“还不是海兰那蹄子,还有娴答应那个糊涂油蒙了心的!”

伊拉里氏看苏绿筠脸色不好,急忙岔开话题,又说了些别的。

永璜让嫡福晋和侧福晋去苏绿筠处,自己则前往永琏帐中探望。

之前永璋一度被隔绝在松林之外,这几日行猎也并未出事,而永琪突然在如懿那儿出事,但他身边的奴才又说永琪之前分明没出过自己的帐子,这一切让他开始怀疑那日人与马位置的瞬间变换是否只是针对特定的人,而特定的人中不包括永璋。

为了安全,他以亲戚间要多走动的理由让伊拉里氏带着伊尔根觉罗氏去苏绿筠处做客。

他方到帐外,就听见里间永琏说道:“已经这么多日了,本王的伤口都长好了,应是不会患上……什么病来着?”

太医道:“王爷,恕微臣直言,从前也有过受伤后十几日、甚至数月才罹患金疮中风痉的人,请您不要掉以轻心,这几日请您安养。”

他又听见永琏无奈的话语:“好好好,本王明白了,本王接着静养就是。”

这时赵一泰看见他来,急忙进去通报。

永璜入帐,见容音也在,几人见礼,容音说:“你们兄弟说说话吧,本宫先回去了。”便离开了。

两人闲话一阵,便说起这次“刺杀”事件。

永璜道:“如今上驷院官员和围场官员的口供已经完备,松林也勘察了数次,证据确凿,那个凌云彻无法抵赖,只得招了。他一早就发现那处机关,机关附近也有野马的尿溺,他为了搏一个救驾之功,又窃取围场中用于配马的母马体液与那些尿溺混合,引得那两匹野马前往,以吸引皇阿玛前往那处松林。”

永琏疑问道:“这口供仍是有许多漏洞。其一,这机关既是他发现,那么又是谁布置的?其二,他虽在围场服役,但围场如此之大,围猎之处离他服役的地方甚远,他怎么知道那附近有公野马出没?其三,他当年虽然当过御前侍卫,但时间不长,皇阿玛虽然爱马,但平日不过闲时骑上一两回,这爱好不比品鉴章印突出,今年木兰围猎也是头一遭,外间人恐怕不易探听到皇阿玛有这样的喜好吧。”

永璜道:“也许是布置机关意图伤害皇阿玛龙体更是重罪,凌云彻不敢承认。或者,这机关原本的确是某一处木兰围场之外的猎马机关,但是出现在了松林中。我们不是在松林中都经历过这些事了吗?”

永琏沉默了一阵,才道:“但那箭矢生锈,便是已经在林中有些时日。若是这机关并非因怪力乱神而出现,那岂不是真的有人试图刺杀皇阿玛?”

永璜道:“以愚兄之见,并非如此。二弟,你可知乾隆三年的辽河惨案?”

永琏道:“听过一些,慎娘娘的阿玛当年因北族有人越境,在奉天胡作非为,将这些罪人驱逐,北族胆大包天,意图刺杀我大清一方父母,幸而其阴谋并未得逞。”

永璜道:“当年北族人刺杀桂铎大人,尚且用上滚木礌石伪装意外,后来又派出数名杀手追杀,若是当真有逆贼意图刺王杀驾,布置只会更周密,又怎么会用一个只有两支无毒箭的机关,之后也无其他人出现?因此这次的事情必是有人自导自演,想以此算计贪天之功。”

永琏陷入沉思。

永璜接着说:“至于为什么凌云彻知晓皇阿玛喜好,皇阿玛这些日子也在让人清查是否有御前伺候的人泄露皇阿玛起居的事情,这几日抓到几个给前朝官员递消息的太监,还有一个泽芝,说是当年炩娘娘入宫那阵子,给好几位娘娘的宫女卖过消息,但她也不认这回的事情,说凌云彻被贬后远在木兰围场,又一文不名,她没理由为了这种人泄露皇阿玛喜好,也不可能把消息传那么远。虽然她说的也符合常理,但是皇阿玛这回铁了心要整顿御前,如今一应人等正关着呢。”

两人又叙话一阵,永璜便离开了。

送走永璜,永琏一回头,便看见敖登从里间走出。

之前他怕吓着敖登,让她出去和几位公主、福晋散散心,或是去几位娘娘处坐坐,但敖登毫无心情,几日来只是守在他身边,或是在帐中发呆。今日包太医来,永琏便提前让她去里间小憩一阵子,以免又听见包太医说了什么更加担忧。

敖登这几日不曾骑马,此时只穿着身湖蓝色暗花锦便袍,简单挽起发髻,插上一支镶珊瑚银簪。

永琏看她一脸怒容,暗道不好,硬着头皮问道:“福晋这么快就睡醒了?”

敖登气鼓鼓道:“妾身都听见了!都是因为松林里那个贱奴、混蛋,脏心烂肺的畜生!”

永琏顿时头大,只得安抚道:“好了好了,此事还有疑点,等查出结果,皇阿玛、皇额娘自有定夺,福晋也不必操心了。”

敖登还是怒气难消:“别的事情还没查清,但那贱奴就算不曾布置冷箭,最少也已经认了知情不报之罪!他若早将发现机关之事上报,皇阿玛与二爷又怎会遇险!”

永琏哄了好一阵子,吉雅也在一旁劝着,才安抚住立时想要去给凌云彻教训的敖登。

而此时,泽芝双颊红肿,正跪在大帐中,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中瑟瑟发抖。

此前清查御前的奴才,查出两名太监给高家递过消息,但此时高贵妃已经薨逝,高家也日簿西山,皇帝也觉得无谓再追究。但泽芝此前将自己看上嬿婉、肠胃有恙两件事传给好几名妃嫔,皇帝一想到若是嬿婉因此没能入宫,自己还不知要受如懿几年折磨,又想到这泽芝先后伺候过如懿、海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让进保给泽芝掌嘴后犹觉得不解气,抄起桌上的茶盏哗啦一下丢下去,已经冷透的茶水兜头浇下,泽芝冻得瑟瑟发抖,但头脑也从紧张导致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这个时候,只能赌一把了。

她深深伏地道:“皇上息怒!娴答应与海兰皆为奴婢旧主,奴婢愿将功折罪!”

皇帝本来还再找有什么可扔的,听到这话忽然一愣。

他阴沉着脸问:“好,朕就听听,你如何将功折罪!”

泽芝道:“请皇上屏退所有人,让奴婢单独禀报。”

进保想到泽芝曾经一瓶子了结了王钦,犹疑道:“这……皇上,是不是谨慎些,这婢子凶名在外,若是作困兽之斗……”

泽芝叩首:“奴婢绝不敢!皇上若不放心,大不了让人把奴婢捆了!”

皇帝沉吟半晌,让进保把泽芝绑了,又让他们俩出去。

泽芝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疯狂跳动,喉咙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咬着牙,把肚子里的话逼出了口:“皇上,奴婢猜,您想对付娴答应,但您又被娴答应暗中诅咒,却苦于没有证据。”

皇帝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泽芝看皇帝沉默不语,一咬牙,道:“奴婢这几年伺候在侧,常见皇上犯头疼病,奴婢也实在担忧。奴婢愿献计献策,助皇上一臂之力。”

其实她在伺候时暗中窥伺养心殿的帐帷,发现慎妃每次侍寝其实都不是真的侍寝,而是与皇帝叽叽咕咕地商议什么,模模糊糊能听见“如懿”“咒魇”,看见慎妃似乎是猫在床头写着什么,且有几回慎妃离开时,手上带着几点墨迹,再结合皇帝对如懿的一些反常行为,她才有些怀疑。但这种事情,她若说了,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皇帝缓了神色:“你接着说。”

泽芝说着,皇帝时不时否定或肯定某些话,过了约一个时辰,皇帝让人把她先押回去,又让进忠、进保入内,交待了几句。

两人依言布置一番,又分别去请皇后和端郡王夫妇皇额娘。

敖登听闻皇帝召见,便换上一身较为正式的大红宝相花锦袍,式样上更接近旗装,只是袖口不完全收紧,又有蒙古风格,头发编成两个麻花辫,戴着黄铜额饰,两侧大颗绿松石、红珊瑚编成的流苏垂坠而下,直到腰际。

永琏带她到了大帐,这才发现皇后、炩贵妃与慎妃、玫嫔都到了。

永琏与敖登一一见礼后,坐在末座,皇帝便说:“把娴答应也请来,让傅恒把凌云彻带上来。”

因为海兰杖伤未愈,不能起身,如懿只能独自一人到了大帐,随意地福了福身,气鼓恼叨地坐在末座。

凌云彻被傅恒押了进来,如懿一下子瞪大了眼:凌云彻满身血污尘垢一直没有清洗,此时似乎更加憔悴清减,满面胡茬。

其实因为凌云彻很快就什么都招了,傅恒并没有用刑,但如懿还是十分心疼,正想傅恒怒目而视,就见傅恒似乎不经意地将左手放在腰际,并不明显地比了一个跨刀的动作。

如懿立刻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敢怒不敢言。

皇帝开口道:“把你之前招过的,在几位主子娘娘面前再招一遍吧。”

凌云彻涕泗横流,跪伏在地,将他怎么发现机关,怎么隐而不报,守候在侧的事情说了。

阿箬冷笑一声:“好啊!凌云彻,你当年不择手段往上爬,监视本宫母家,想着抓本宫阿玛的错处杀良冒功,如今更是把主意都打到皇上身上,还带累了端郡王,简直是胆大妄为!”

如懿几乎立刻就想反驳,但此时白蕊姬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

如懿不作声了。

容音立刻跪下,伤感道:“皇上!这贼子不仅贪功,见隐患而不报,将皇上的圣躬安危置于何地!皇上洪福齐天,这才躲过一劫,只是咱们的永琏,永琏……”她说着,便带上了哭腔。

永琏急忙也与敖登一同跪下:“皇阿玛、皇额娘,儿臣并无大碍,请皇额娘不必担忧!”

皇帝一脸沉痛地将皇后扶起:“皇后,永琏是个有福气的,那金疮中风痉也不一定就会发病,不会有事的。只是,这回实在是险之又险!那支箭,再偏一点点,朕就要失去这么一个忠勇可嘉的嫡子了!”一面转头厉声道:“凌云彻,你可知罪!”

凌云彻叩头不止,这时敖登恨恨道:“皇阿玛!这豺狼令皇阿玛与王爷如此涉险,儿臣身为您的儿媳、王爷的福晋,不能轻纵了他!请皇阿玛允准,让儿臣替您与王爷教训他!”

如懿自以为终于碰上个好对付的,便说:“敖登,你是主子,自有奴才会替你教训他,你自己动手是有失了主子的体面的。”(台词引用自原剧)

敖登道:“娴娘娘说得有理。儿臣的阿布,正是皇上的奴才,如此儿臣请求皇上,让儿臣的阿布头等侍卫车尔登扎布教训这贼子!”

皇帝心中暗暗赞叹敖登反应迅速,车尔登扎布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让他打一顿,凌云彻还能好?

凌云彻脑中轰的一声,没想到端郡王福晋竟然是车尔登扎布之女!

他顿时想起车尔登扎布冰冷的眼神和他斩向自己手指的刀,顿时五雷轰顶,抖如筛糠,口呼“饶命”不迭。

偏偏嬿婉这时候又补上一句:“凌云彻,你从前便说过,哪个奴才不受主子打骂,何况还是犯下如此大错,车尔登扎布侍卫于公,是皇上的侍卫,于私,是福晋的阿玛,让他教训你合情合理,你又何必讨饶,反而失了男儿气概啊。”

白蕊姬嗤笑一声:“贵妃娘娘这话有理,人做了什么孽,总有一日报在身上,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啊!”她看向皇帝:“皇上,要臣妾说啊,干脆让福晋先打这奴才一顿出出气,然后臣妾也赏他一顿鞭子,再交给侍卫们好生教训。”

皇帝佯怒道:“你这话糊涂!敖登啊,娴答应说得对,你既嫁入皇家,要讲究皇家体面。不过你既然有心改过,朕也欣慰,就按你说的,让车尔登扎布赏他几拳吧!”

车尔登扎布等这一刻不知等了多久,皇帝一声令下,他便旋风般闪进来,像拎鸡仔一样拎着凌云彻出去了。

如懿看着车尔登扎布小山一样的背影,急道:“皇上,凌云彻从前为侍卫,服侍皇上一直忠心耿耿,若这件事是被人设计陷害的,皇上一怒之下杀了凌云彻,身边可就少了一个忠心得力的人了。”(台词引用自原剧)

璎珞立刻疾步而下,一巴掌扇在如懿脸上。

众人一时震动,都说不出话来。

如懿被抽得半边身子都不在座椅上,一时也惊呆了。

璎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她拉下座椅,面对皇帝跪下,双膝正好将如懿牢牢压在地面。

她一手压住如懿,一手扇着巴掌,偏偏面上并无厉色,而是带着哭腔道:“皇上!凌云彻的忠心,是私自结交宫妃,替宫妃办事,陷害朝臣,败坏皇上名声,还想陷害皇后娘娘!奴婢服侍皇后娘娘这么多回,实在忍不了娘娘受人陷害,如今亲儿子有患重病之险,还要听娴答应颠倒黑白!所以奴婢自作主张,替皇后娘娘教训了娴答应!奴婢自知是以下犯上,但奴婢也是因为待主子的一片忠心!求皇上只罚奴婢一人,不要迁怒皇后娘娘啊!如此奴婢纵死,也没有遗憾了!”

她说一句,正手抽一巴掌,如懿口中便似开了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又说一句,反手一巴掌,如懿眼上便似开了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璎珞说完,重重磕头,一连十几个响头全都磕在如懿头面上,如懿脑中直如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别说众妃嫔,就是皇帝看了,也暗暗胆寒。

容音再次跪下,请求到:“皇上,璎珞一直待臣妾忠心耿耿,舍生忘死,您就看在臣妾份上,饶过璎珞这回,从轻发落吧!”

皇帝哪里敢不饶,忙道:“好了好了,璎珞是为着咱们的嫡子,一时情急,朕也知道她忠心事主,但这样冲动,冲撞了如懿,实在该罚,着罚俸一年,好生反省。虽说打一巴掌无甚妨害,但朕与如懿情深,自然担忧,传太医来给娴答应看看。”

璎珞这才起身,如懿一摊烂泥似的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半日,才扶着椅子腿儿爬上去。

这时进忠入内,一脸惊慌:“皇上,奴才,奴才奉命搜查凌云彻的私物,却搜出了些……东西。”说罢暗暗用眼瞟向两侧。

皇帝作出一副收到暗示的样子,道:“此事与刺杀案有关,不是你们这些皇子女眷该听的,你们都先走吧。至于如懿,朕信得过她,就让她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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