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玄山之上,石阶旁边,冰雪融化,嫩绿的新芽冒出头来。
一道清澈的溪流,绕过嫩芽,弯弯绕绕,汇入山脚的小河。
逆流而上,溪水浅而清澈,一直可以溯源到这个修仙门派南天门的大殿门前。
几条锦鲤在水中嬉戏,不时跳出一两只,像是在同路过的人打招呼,被一双白皙的手,笑着捧回去。
“这里的锦鲤还是这么喜欢你。”司琻站在旁边,看他动作,眸中盛满笑意。
沈玉堂不厌其烦,将脚边一只两只的锦鲤都放回去,“大概是因为招摇山神喜欢养鱼?”
司琻忍俊不禁,“养来吃也算?”
二人说笑着往殿内走,忽然身后传来林叶乱动的沙沙声。
还没等二人转身,就听到有人高喊:“掌门!沈师兄!有信!”
鹿鸣像只猴子一样从树上跳下来,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二人身前,谁能想到他这么魁梧的身量,竟然如此灵活!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血统使然,戏言魔族的血统他只遗传到了喜欢上蹿下跳神出鬼没这一点。
说是有信,实际上他手中拿的是一个传音铃,不过是鹿鸣改良版。
自回宗之后,鹿鸣便以代长老的身份管理宗门上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炼器能力,连沈鑫都提了好多次要把他挖过去收做关门弟子,被沈玉堂无情驳回。
从这改良的传音铃就能看出来,经他之手,这传音铃不仅可以量产来进行多人同时沟通,还能跨界。
不止是跨越秘境内外的结界,还能跨人神魔三界。
“是招摇山神!”鹿鸣拍拍身上的树叶说,“说是没联系上你们,呐,我把他说的话都存下来了,你们看看吧。”
说着屈指往铃铛上一弹,一个个文字就从铃铛中跳了出来。
沈玉堂连忙抬手一抚,文字连成词句成型,化作一张信纸,落在他手上。
他一目十行看下来,越看越惊喜。
“成了!”沈玉堂兴奋几乎要跳起,抓住司琻的胳膊兴奋地说,“招摇山神他已经成功说服,并且联合诸位山神,现在!已经将仙人魔三界的通道彻底封死!”
这是在招摇的帮助下,他们重建宗门时共同商议的结果:斩不尽的神魔,只有彻底断绝三界往来,才能永绝后患,护人界安然。
招摇解释说这场混战的根源,是九玄大陆灵气已经濒临耗尽,尤其是人界,人多,修仙者更多,所以于仙人界之中,灵力消耗快,就导致仙界的灵气会下沉,补足人界亏空,以维持一定的平衡。
而仙界之中,以单狐为首的山神,不满灵气资源下沉流失的现状,提出将人界吞并,而招摇等神则认为众生平等,该顺应天意,于是双方对抗,起初招摇不敌,受伤惨重,鲜血和法器碎片落入人间,人又被单狐软禁了千年之久。
为阻止他的计划,不得已才将半数神力悄然送入轮回,投生成李淳明,并趁单狐下人界活动时,划破时空界限,导致一批异世界的人穿越到此。
他有意让人界乱成一团,这样单狐才能有所顾忌,命运的齿轮从此开始转动。
事实证明招摇的做法是对的,按照单狐的计划,人间会于千年前的大火中燃烧殆尽,但是那批异世界的穿越者,不但保下了他在人界的分身,还成功将他的计划向后推迟了一千年。
这一千年,足够招摇恢复神力,再度与之抗衡。
只是那第一个穿越者李淳泽……
“大师兄,沈师兄,你们去看看吧!”许小白站在桥对面冲他们喊话,“他又吵着要回家!又哭又闹!我真受不了啦!”
沈玉堂一听,把信纸两下折好塞进袖中,拉着司琻就往许小白那边赶。
后山院中。
几人推门而入,映入眼帘就是一张茶座,一棵桑树,以及树下的一张铺了草席的床。
有人蜷缩着四肢,背着众人的方向躺在上面。
他枕着校服,长发散在其上,只给来人留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几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沈玉堂出列,蹑手蹑脚地靠近。
凑近扒头一看,这小子果然没睡,正侧躺着,看着手中的宗门剑出神。
阳光透过叶片,洒在他的脸上,投下暖黄色的光斑,青年的鼻头皱了一皱,不知是被这光斑晃了眼还是怎么,一颗豆大的泪珠滑出眼眶。
沈玉堂一下子慌了,赶紧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玩具往他手心里塞。
“是鹿鸣特意给你炼制的小玩意,要不要起来试试?一点点灵力就能起飞,还能巡回!”
对方又窝了片刻,最后还是很给面子地坐了起来,用袖子随意抹了把脸,胳膊放下时,温和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剑眉星目,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狗狗眼,十分有个人特征。
眼前这人,正是在胡乱抹泪的陆流飞。
“我想回家。”陆流飞只看了手中蝴蝶模样的小玩意一眼,就重新塞回沈玉堂手里,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委屈道,“你送我回去吧!”
沈玉堂头痛。
人是他昨天才从易筋堂接回来的。
大战后,收拾战场时,一直守在陆流飞身边的许小白反复确认了三遍,又经过片刻不停的救治之后,才敢确认陆流飞并没有死这个事实。
得知这一消息众人大喜过望,招摇亲自为他探查之后才说:“两魂共用一体,对身体损耗过大,能醒来,不过是需要时间。”
“所以现在是,留下了一个魂魄的意思吗?”沈玉堂小心翼翼问道。
招摇点头解释:“不过,只有醒来才能确认,这身体里到底是谁。”
三个月后,陆流飞幽幽转醒。
这期间,说不煎熬是假的。
无论活下来的是泽叔还是陆流飞,他们都无比期望,也倍感沉重。
南天门众人,心怀沉重的喜悦,为李淳明和李淳泽兄弟二人在后山立了衣冠冢。
结果没想到,陆流飞恢复语言能力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回易筋堂。
一群人围着他检查过后,才从他怯生生又警惕的脸上确定,陆流飞心智倒退了十年有余,从他的表述中,陆中山要他明年才拜入南天门,现在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而这个时期发生了什么?
沈玉堂和司琻在师尊留下的卷宗中翻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当年的纪事。
同时也发现了很多他们并不知道的事。
包括但不限于每个弟子的身世。
其中他们四个的被师尊用玉简单独存放,两人光是解禁制就来回折腾了数十次,直到最后玉简不堪重负出现裂痕,他们才不得已求助招摇。
玉简打开的那一瞬,大量的往事记忆涌进他们脑海,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们眼前晃过。
沈玉堂和司琻一同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不觉越握越紧。
他们不知道,原来师尊和泽叔,有意无意之中为他们做了那么多。
原来,司琻获得招摇法器残片并不是偶然。
当年李淳泽下山游历时,于寒冬腊月的雪地里,从魔修手下救护了一个小孩,那时候的法器残片还是一个完整的吊牌形状,是李淳泽随手炼制的一个护身符,为给他驱魔,便将吊牌赠予,还将他送予好人家收养。
这人便是司琻的爷爷,而那吊牌被当做救命的传家宝流传了下来。
兜兜转转,真救了他们不少次。
许小白的身世他们从秘境中能窥出一二,但是没想到的是,他和陆流飞竟然都是单狐的“实验对象”,只不过没有成功。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师尊在“从中作梗”。
陆流飞作为易筋堂少主,是最早被单狐盯上,用以挑起宗门对立的最佳人选。
陆中山早些年本就蠢蠢欲动,单狐正利用这一点,蛊惑他将陆流飞送入南天门当卧底。
但是他们太想当然了,陆中山这个当爹的也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所以就有了现在他们正在面临的问题,当年李淳明也因为陆流飞想家的事头痛了好久。
不得不几次三番把陆中山夫妇请来,给陆流飞做思想工作。
一来二去,陆流飞状况有没有好转不知道,倒是加深了易筋堂和南天门两位掌门的联系,二人不觉重建了还算得上融洽友谊。
后来陆中山夫人仙逝,陆流飞恋家情感的寄托对象,成功转移到李淳明身上,比起易筋堂,南天门更像他的家,单狐的卧底计划,因为陆流飞的恋家情感,彻底告吹。
他便将主意打到了许小白身上,他一眼就看出许小白有变异成冰灵根的可能,这底子千年难遇。
他将许小白视为最强战力,于是设计本生活还算优渥的他,全家殒命于一场大火,还留下了修士打斗的痕迹,试图将仇恨往修仙界上引,激化他的仇恨。
但是天算不如人算,随司琻外出购置话本的沈玉堂,正撞见乞讨的许小白,看他可怜,施舍了一钱袋的灵石。
却没想到这一善举像一颗种子,落在许小白的心里,随着年岁的增长生根发芽。直许小白顺利拜入南天门时,单狐还认为自己计划进展顺利,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叫他发现少年羞红的脸。
又是一种陌生的情感流露,这是单狐第二次失败,也是第二次败给人类莫名其妙的情感。
这认知叫单狐几近崩溃,一气之下,他把本该计划用在李淳明身上的天书,下在了许小白脸红的对象——沈玉堂身上。
接连是失败让他不得不谨慎地关注事态进展,以便及时“拨乱反正”,于是就有了沈玉堂一而再的时光重溯,但是每次重溯,连单狐都没发觉,一直有人悄无声息地动用灵力陪着他。
“原来……每次重生,师尊都有记忆。”沈玉堂喃喃,猛然想起第二次重生时肩上温暖的斗篷,鼻头不禁一酸。
怪不得师尊临走还要说他自己无能……
“可他明明也是受害者,却还要自责。”
玉简上的微光渐渐黯淡,泪眼朦胧中,沈玉堂仿佛看到师尊远去的背影。
光芒消失之际,那人似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画面从他们的眼前抽离,玉简彻底合上。
他们熬了一宿,合上之时,有晨光自窗户一跃而入,二人循着光看向外面,山青水绿,入耳几声鸟鸣。
天亮了,南天门的早晨,还是和之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