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痒的嗓子得到了温水的湿润，小白清清嗓子，在木冉催促的眼神中再次开了口，只是意识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那个没有星子的黑夜。
当时她和吴涛刚把基地里的事处理完，就又连夜去了审讯室，审问孙芙。
狭小又黑暗的审讯里只开着一盏瓦数不高的小灯，尽管审讯室的面积只有不到十平方米，它却也只照亮了孙芙所在的那个角落。
瘦弱的女人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衣服，蜷缩在冷硬的铁质椅子上，乌黑的长发没有扎起，全部散落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
因为怕她逃跑，从地面延伸出的四根粗壮铁链，锁住了她的四肢。
与儿臂粗的铁链相比，女人的手腕看起来更加纤细，就像河岸边的蒲草，脆弱易折。
站在审讯室外，透过那狭小的窗户，薛白陷入了沉默，在她的记忆里，孙芙一开始其实不是这样的，虽然她没有强势的家族，可是因为有个六阶金系异能的哥哥，在基地里也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而她也是基地里各个宴会上的常客。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从她嫁给基地里的花花公子马磊那天起吧。
不可否认的是，马磊疼爱过她一段时间，无论是因为她这个人的相貌，还是因为她的哥哥。
可因为利益建立起来的感情根本就不可能长久，大约一个月后，马磊就又恢复了本性，基地里红灯区，去的次数比回家都多。
在黑海这个不大的基地里，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人，上层圈子里很快就传遍了，孙芙本人当然也知道了。
她闹过，当时可能看在她哥哥的面子上，马磊老实了几天，很快却又死灰复燃。
后面就是反反复复，孙芙闹，马磊就安稳几天，不闹，他就夜不归宿。
薛白有次还看到过孙芙的哥哥孙阔劝她离婚，可她就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咬死了不走。
薛白有时候会想，要是孙芙那时候知道，因为她的缘故，孙阔会被人推出去当替罪羊，她会不会后悔她的坚持。
她这样想，也这样问了，推开审讯室那张沉重的铁门，她第一个问题没问她为什么杀马家人，也没问她怎么弄到的那些雌海兽分泌物，而是轻声说：“孙芙，你后悔吗？那天你哥哥让你离婚，你拒绝了他。”
铁质审讯椅上，那个像死去多时尸体的女人听到这句虽轻但振聋发聩的话，像是被重新注入灵魂，缓慢的抬起了头，动作之间，薛白好像听到了骨骼之间干涩的摩擦声。
“嘎吱，嘎吱。”
腐朽而压抑。
“哥哥？离婚？”
她那长久没被清水滋润过的嗓子，一出声，就像指甲划过玻璃般的刺耳。
小白在她对面坐下，直视着她黑发下眼睛的位置，又重复了一遍一遍刚才的话：“孙芙，你后悔那天你哥哥让你离婚时，你拒绝了他吗？”
孙芙长发下的眼睛陡然睁大，从眼角流出两行血泪，她想要抬手去擦，可因为上面沉重的铁链，没有成功，只能低头埋进了双腿之间，整个身体随着哭泣的动作颤抖。
“哥哥……哥哥……哥哥……我没有哥哥了，我再也没有哥哥！”
她像是陷入了魔怔，只能重复这一句话。
薛白没打扰她，任由她宣泄。
也许过了半个小时，又或许是一个小时，孙芙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抬起身，歪歪扭扭靠回身后冰冷的椅背上，用一双空洞的眼直勾勾盯着对面的薛白。
孙芙：“想问什么，问吧，我全都会告诉你。”
薛白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为什么要引海兽袭击基地。”
孙芙回答：“因为你不答应我的请求，不肯放过马磊。”
薛白知道可能是因为这个，可她没想过孙芙会疯狂到拿整个基地的人的性命不当回事。
她握紧拳头，压抑心底的愤怒，深呼吸好几下，才能保持心平气和：“那雌海兽分泌物你从哪弄的？”
孙芙换了个姿势靠着椅子：“以前和哥哥在海边发现了一个海兽巢穴，里面的异兽品质不错，为了能持续得到品质优良的异能核，我们没有围剿它，也没有上报，最近刚好是它的发情期，分泌物就是从那弄的。”
薛白：“那马家呢，为什么把他们都杀了。”
提到马家，孙芙黝黑无物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点色彩，她努力使自己坐直身体，脸上的笑疯狂又诡异。
她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整齐牙齿：“你不是刚刚问我后悔过吗？我告诉你，我不后悔，在我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后悔两个字！因为由我决定造成的结果，无论好坏，我一概坦然接受。”
“哥哥被马磊推出去当替罪羊那天，我虽然难过，但却没有阻止，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送伤害他的人下去陪他，哪怕那个人里也有我自己！”
“哥哥从小就对我说，我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公主，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应该属于我。所以，我总是做人群里最拔尖的那个，可为什么偏偏出现一个你，你长得没我漂亮，没我身材好，没我有才华，可整个基地里的人都围着你转，就连基地里唯一一个适龄的优秀男人马磊，要娶的也是你。”
“我不服气，我就去争，去抢。果然，马磊上钩了，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娶了我，我赢了。”
说到这儿，孙芙像是真的站在了世界之巅，眼里满满的不可一世，可很快，不可一世又被茫然取代。
“可没过多久，他就变了，明明和我说过那么多次爱的男人，很轻易把只有我才能拥有的爱分给了别人，哪怕她们是些人尽可夫的婊子。”
“我闹过，乞求过，他道歉过，挽留过，可这是我选择的路，我就得走下去。”
“哪怕哥哥死了，哪怕哥哥不在了，我也得走下去，因为我是骄傲的公主啊，因为他们还没给哥哥陪葬啊。”
最后三个字，孙芙说的又轻又柔，仿佛爱人的低语。
明明孙芙的话颠三倒四，明明她一直强调自己不后悔，可薛白仿佛看到了一个悲伤的女孩在哭，在声嘶力竭，在祈求神明。
只盼能再见亲爱的哥哥一面……
薛白就静静的看着孙芙一直在絮絮叨叨，嘴里一直嘀咕着“不后悔”三个字。
见没什么可问的了，她就起身离开了审讯室，把孙芙重新埋在了那片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