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
“嘿，你没事吧？小姑娘？”
感应到有人在叫唤，肖倩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她感觉到左手冰凉，似在被潺潺溪水冲刷。
肖倩爬起来，只见有一带着斗笠的灰衣男人坐在岸边一颗青石上，斗笠上垂落布帘，看不清他的面容。
男人的声音宽厚和蔼：“小姑娘，看你年纪轻轻就身中蛊毒，恐怕是苗疆人所为吧？能在他们手里活下来，你可真是命大啊。”
肖倩看着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周围的状况，顿感陌生。
她所在的地方是在一片森林中，脚下有一条溪流，似从山上蜿蜒下来。
在苗疆部落周边十年之久，从未来到过这种地方，她很可能是顺着溪流漂到下游来。
“老先生，是你救了我？”肖倩好奇问道。
男人摇动了遮在眼前的帘子：“非也，老夫不过路过，见你半个身子躺在溪边，似还喘着气，便尝试唤醒你。”
肖倩皱着眉，可脸上的肌肉传来阵阵疼痛：“唔……可你怎知我中蛊毒了？”
“呵呵呵呵……”男人笑而不语。
肖倩朝男人跪下磕头道：“求老先生大发慈悲，赐我一死，我实在办不到。”
“办不到？”男人的声音变得有点警惕，“你体内的是本命蛊？”
本命蛊即蛊师用自己精血饲养的蛊虫，其既是蛊师力量来源，也是他们的另一条生命。
肖倩这十年内没有一天不想求死的，可她一旦怀着自杀的心情，本命蛊都会强烈抵抗，让宿主感到想呕吐或者产生恐惧心理，最终都会以失败告终。
只有体内有本命蛊的人，才会自杀不得。
肖倩解释道：“我是被苗疆人抓去接受传承的，我自是不愿意，可奈何无法自行了断，还请老先生助我！”
男人却轻蔑地说道：“不愿？既不愿接受传承，你体内的万毒蛊是怎么回事？若非长年累月吸收各种毒物，寻常蛊虫可进化不得万毒蛊，你真当老夫是傻子吗？！”
“万毒蛊？！”肖倩一愣。
这男人在说啥啊，她的本命蛊明明就是只肥虫子，虫子体内的微毒还是吸收一些有毒的鸟兽精血积累的，和什么万毒蛊完全八竿子打不着。
“还装？”男人不满道，“你这妖女究竟有什么阴谋？”
“阴谋？”
肖倩不禁觉得万分好笑，她这一生已经有够悲惨的了，爱错了人被误半生，最不想亏欠的人反而因她而死，自己在这活地狱里忍受了十年时间，一心求死到头来还要被人质疑自己有什么阴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肖倩放声大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又顺着眼眶往下掉，连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对对对，我是妖女，我作恶多端，我杀人无数，死老头，我劝你赶紧动手杀了我，否则等会儿我恢复过来，我就先杀了你！”
男人见状也不忍，他朝肖倩挥出一记毒砂掌，掌心中带着浑厚的金石毒。
肖倩见状不躲也不闪，她闭眼抬头，迎接着这一掌的到来。
在接过这一掌后，肖倩的腹腔犹如被人飞踹一脚，顿时翻江倒海，一些酸苦的液体经口中反涌而出。
那男人走到肖倩的面前蹲下：“你是蛊师，又为何一心求死？”
肖倩眼神黯淡，她什么也不想说。
那男人又在肖倩手上切了几下脉，可转眼间他便嘟囔道：“你这女娃，小小年纪，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男人嘴里开始念着让人听不懂的咒语，接着他掌心化散出一股奇花的香气，随着肖倩吸入肺部，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绵软无力，又像是沉醉在梦乡之中。
香气入体后，肖倩感到她腹中传来一阵蠕动的感觉，并朝着她的喉咙移动，最后那个异物撬开她的嘴独自爬了出来。
那是一只蜈蚣模样的黑色多足小虫，但模样却与蜈蚣区别很大。
男人欣喜若狂，连忙从纳戒中取出一个小?将万毒蛊收入其中：“哈哈哈哈，果真是万毒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小姑娘，你可真是老天爷赐予老夫的礼物啊。”
肖倩皱了皱眉，她十分确定她体内的蛊并不是眼前这只，而是长得肥大像蚕一样的白色虫子。
“老先生？你是蛊师？！”
男人不屑地骂道：“蛊师？那种不入流的邪祟也配与老夫相提并论？你体内的万毒蛊并未在你体内播毒寄生，自然易解，可若是你的本命蛊或是已盘踞你体内很久，那便无解咯，神仙都难救。”
“果然，这只蛊并不是我的本命蛊……”肖倩喃喃自语道。
“你这姑娘乱说什么？你体内哪还有什么本命蛊了？”
“什么？”
肖倩大吃一惊，她连忙坐起身来揉了揉腹腔，果然空空如也，她什么也没感受到。
难道她体内的虫蛊凭空消失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本命蛊与宿主性命相依，若是本命蛊死亡，宿主也会一起死亡，古往今来那么多蛊师，宿主死虫蛊活尚有可能，哪有虫蛊消失宿主独活的道理。
难道她是精神错乱了？她以前从来没有被苗疆人下过蛊？或是眼前的老先生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记忆头一回变得如此不可靠。
见肖倩失落地颓坐一旁，男人又开口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见伤口腐烂的模样，好像是受千针毒所致。”
肖倩低着头，连忙摇了摇头，她什么也不想说。
低下头的肖倩，沿着视线望过去，清澈的溪水倒映着她被毁得不成人样的丑陋脸庞，活脱脱地就像是指环王电影里的咕噜，她的泪水又一次忍不住地决堤。
丑陋……太丑陋了。
这副宛如怪物的模样即便是自己都十分厌弃。
看到这副模样的我，你竟然还用命救我，真是个……
大傻瓜。
你用你的命换回我的新生，要是我再一心求死，未免也太对不住你了！
肖倩抬起头，她眼神锐利地看着男人，问道：“以先生刚才的手法，您是否是毒师？”
男人沉默着，不置可否。
肖倩朝男人三连叩拜：“肖倩为先生所救，愿拜先生为师，一生侍奉先生左右，绝无二心，如有违约，天打雷劈！”
男人看着眼前态度坚定的女孩：“既然万毒蛊是在你身上出来的，说明你是上天赐给老夫的机缘，不过想要拜入老夫门下，老夫需要与你立下三条规矩——”
“第一，不准自杀。”
肖倩点头道：“以前我并不理解生命有什么意义，但现在我知道了，自己即便轻贱自己的性命，但是在他人眼中，自己的性命很可能是他们千辛万苦想要守护的珍宝，我一定不会自杀。”
“好，第二，不准杀人。”
肖倩微微一怔，不解地问道：“先生既是毒师，为何不杀人？”
男人沉声说道：“别的毒师老夫不清楚，可老夫一生只下毒解毒，不曾杀过一人。”
“……好，我答应你。”
报仇不一定要杀人，肖倩更想做的是，让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死，太便宜他了，她要用毒折磨他一辈子。
“第三，陪老夫寻找出天下所有毒物，实现「天下无毒不可下，无毒不可解」。”
“没问题，弟子答应师父，日后尽心尽力帮助师父完成夙愿！”
男人扶起肖倩，取下头上所戴的斗笠，将之盖到了肖倩的脑袋上。
“哈哈哈哈好，从此以后，你就是老夫公孙复的徒儿了。”
……
章宇的神识寄宿在肖倩脑海时，这些记忆片段就像播放电影一样时常浮现，即便不想看也做不到。
肖倩微微一笑道：“你不用同情我，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他毁了我的一生，总有一天我要向他讨回来，这也是给向波的一个交代。”
章宇点了点头，他十分能够理解肖倩的愤怒，既然她希望亲手报仇，那章宇也不好再插手。
“对了，这个还给你……”章宇想起一件事。
只见他屏气凝神，从指尖中冒出一团黑色的丝线，黑色丝线盘在一起，随后又窸窸窣窣地长出了脑袋和很多只尖脚。
正是万花筒子蛊。
“如今我的肉身是万花筒母蛊，每相隔一年，我都可以凝聚出一条万花筒子蛊，之前那条算是我借你的，现在将它还给你。”
肖倩摇了摇头：“那是师父给你的，你应该还给他。”
“不，那条子蛊确实是你的。”
见肖倩一脸疑惑，章宇解释道：“你肯定一直以来都很疑惑，你的本命蛊去哪里了。实际上，就是被它吞噬掉了。”
“不可能，要是我的本命蛊被吞噬了，那我也不可能活下来。”
章宇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它是吞噬了你的本命蛊后，才进化成万花筒子蛊的，在此之前，它的名字叫做吞灵蛊。”
肖倩眼睛愣了一下，随后惊讶得瞳孔放大。
瞬间一切都想通了！
当时杨向波分裂出自己的一缕灵魂，将它体内的本命蛊藏于其中，他从一开始就打算了牺牲自己的肉身来解决莫长安，如果解决不掉，这缕灵魂就用来帮助肖倩。
在他的肉身死后，被灵魂包裹着的吞灵蛊钻入肖倩体内，直接把她的体内的本命蛊给吞噬了。
这样一来，因本命蛊被吞噬，苗疆祭司会感应到肖倩成了死亡的第九个人，蛊斗便会结束，藏空阵才会被关闭。
那缕包裹着吞灵蛊的杨向波的灵魂，用来夺舍肖倩的身体，却也因此代替肖倩受到本命蛊反噬所带来的死亡。
换句简单的话来说，肖倩的本命蛊死亡本来要带走宿主的，而那缕杨向波的残魂代替肖倩赴死了。
杨向波用肉身阻挡住莫长安，又献祭出灵魂让她彻底摆脱本命蛊对她的控制，最终才换来她一次新生的机会。
肖倩怜惜地捧起那只黑色虫蛊，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