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而毫无目的的徒步旅行总是沉默的，自从跟昔涟分别后，白厄就陷入了一种刚想起来要说什么，结果却发现小伙伴不在的死循环。
于是，他脑瓜上那根呆毛也跟着他周身的情绪一样低落下来，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陷入沉默而耷拉在头顶，一点精神都没有。
“你又不跟我说话，那你带着我一起走干啥呢？”箱中少年被一根绳子系在箱子把手上飘在白厄身后，“白厄，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是你的随身小精灵了？”
沃兰斯的双手扯着绳结，但这系成了死结的绳子比祂的手指还粗，就像是某种概念性的绳结一样，祂根本就解不开。
原本箱中的小少年是准备留在哀丽秘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白厄和昔涟跟什么小妖精们道别之后，白厄直接忽略了一旁打包好的行李，拎着祂就走了。
昔涟也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根长绳，两人不由分说的直接控制住祂的小箱子，片刻后，反抗无效的沃兰斯就得到了死死拴在箱子把手上的绳子。
都是坏人，坏人！给我吃糖也是坏人！
箱中少年瞪着四只粉瞳，但腮边鼓鼓，随着蜂蜜糖的味道在口腔里逐渐弥漫开来，祂心中那点小小的愤怒也逐渐消弭。
沃兰斯的心智现在大概也就八九岁大，而祂小时候又是个乖巧的孩子，简单来说，祂这部分灵魂，刚好处于好哄的年纪。
“哎，还是有些不适应啊。”白厄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但要他带着沃兰斯一起走是昔涟的决定。
与其等待命运对我们被动的回应，倒不如把命运带在身边，粉发的少女这样跟自己的童年玩伴叮嘱道，我保护这个吊坠很容易，你也要保护好沃兰斯哦。
白厄虽然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但，听昔涟的话总是不会出错的。
沃兰斯气鼓鼓地嚼着糖，四只粉瞳盯着白厄的后脑勺，那根没精打采的呆毛随着山风轻轻晃动，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小草。
唔，有点想薅，沃兰斯的手指蠢蠢欲动，但祂忍住了，白厄的状态明显不正常，昔涟不在，他身上就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无法看透的浓雾一样。
这山都爬了三天了，虽然终于快到山顶了，但这明显不是去往别的城邦的路啊。
“白厄哥哥，沃兰斯饿了。”箱中的小少年只好拿出杀手锏，听到这话，白厄的脚步顿了顿，似乎终于被拉回了一点现实。
他微微侧过头，银色的发丝拂过苍白的脸颊，那双总是带着点茫然和遥远的眼睛看向沃兰斯，眼神有些涣散。
“沃兰斯，啊，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找苹果，”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刚睡醒似的含糊，“你在这待着，别动……好不好？从这里到苹果树，还有不少距离。”
他的目光落在沃兰斯坐着的小箱子上，仿佛透过箱子看到了系绳子的粉发少女，眼神又黯淡了几分，头顶的呆毛几乎要贴服在发丝上了。
看着白厄又突然的陷入沉默，沃兰斯没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四只眼睛极为一致的表达着自己的无语。
“这地方荒凉得很，怎么可能会有苹果树？白厄，你醒醒！”
沃兰斯凑上前双手轻轻拍了拍白厄的脸，然后伸出一只手指向山脚下两人都已经无法看见的蜿蜒小路，祂想让白厄脱离这个状态。
虽然祂大概猜得到白厄这样做是要干什么，但山的另一边就是汹涌的黑潮，即使山巅的悬崖高耸，这座山也并什么非安全之所。
从哀丽秘榭离开后的天空总是黑压压的，带着那种所谓末世压人的沉重感，仅仅是出了村子到达这座高山脚下的这一小段路，都格外压抑。
原本路旁安静祥和的村庄现在都死寂无声，黑潮吞没了一切，并把以前幸福生活着的人们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怪物，而白厄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在他拿起长剑对着曾经见过几面，打过几声招呼，甚至互相交换过姓名的人挥下的时候，白厄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卡厄斯兰那已经被他留在了那个看似在黑潮中被沃兰斯保全了的村庄，但哀丽秘榭也永远的停留在了那一天。
所以，他想登上这座高山，他以前爬上来过，拽着昔涟从矮矮的灌木丛中路过，在葱郁山尖上生长着的苹果树下，眺望过哀丽秘榭随风翻涌的金色麦田。
白厄停下脚步，转过身，灰色的山风裹挟着冷肃的气息，吹得他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在呼啸的风声中，他眨着干涩的眼睛，艰难的向着担心自己的箱中少年，露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笑容。
他望向云雾缭绕似乎永无尽头的上方，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蜿蜒崎岖，布满碎石的小径，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有过生命旺盛生长的痕迹。
“一定有的，沃兰斯，”他把沃兰斯留在他脸上的一只小手挪到自己颈侧，让祂感知着自己坦诚而认真的心跳，“就在山顶，马上就到了。”
可惜，山顶上只留下了一个枯萎的树桩，而黑潮汹涌，被琥珀色丝茧包裹在内的哀丽秘榭也只能隐约的看到一个小尖，白厄似乎变得更沉默了些，就连那双晴空般湛蓝的眼瞳也暗淡无光。
“白厄哥哥，吃苹果吗？”沃兰斯从箱子里掏出一颗苹果，那是之前在哀丽秘榭中，还没称为白厄的卡厄斯兰那塞给祂的，“别看了，这里好冷，你会生病的。”
“谢谢，”白厄伸手接过苹果，但他没有吃，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几乎要被风声吹散，云雾也随着山风在他周围飘散，“就让我再看一会吧，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再回来了。”
虽然说着玩笑似的话，但他的声音又很笃定，白厄的目光穿透了那片翻涌的云海，投向更深处，投向那被黑潮层层覆盖的底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头顶那根一直耷拉的呆毛，在凛冽的山风中，极其微弱地，试探性地向上翘起了一丁点尖尖。
白厄沉默了很久，沃兰斯也缩在箱子里陪着他，二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圆润鲜红的苹果，山风卷起细小的灰粒扑打在白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随即，一条条纤细到几乎肉眼不可见的丝线将他笼罩，温暖也随着这颜色浅淡的丝线袭来，驱走了那片由末日般的景象带来的死寂
云海在脚下无声地奔腾，变幻，像一幅巨大而混沌的流动画卷。
“过去的山，”白厄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深潭中艰难捞起，“过去的树，过去的溪流，它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发现心爱之物被外力破损时，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委屈和失落。
“这山上的石头，被磨平了，路被踩宽了，苹果树也被砍掉了，溪流好像也改道了。”
白厄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更准确的词汇来描述那种庞大而细微的消逝感：“就连山的颜色，也变了，可是……”
“太阳每天依旧会升起，”沃兰斯打断了白厄断断续续的话语，这山尖上，虽然很冷，但却意外的能感受到阳光的照耀，“白厄，太阳每天依旧会升起。”
“是啊，”白厄拉长了声音感叹着，他头上的呆毛也逐渐恢复活力，抵抗着寒风的流向顽强的竖起，“汝将肩负骄阳……”
他忽然敛起眼睫，低头思索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一缕辉光透过了厚重的云层，刚好照射在他身上。
“我是，”白厄的声音低沉，但格外坚定，“终将升起的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