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小院很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最关键的是,这院子里种了许多种的花,波斯菊、矮牵牛、百日草、紫薇、木槿花、月季……
花簇高度错落,颜色繁杂却并不杂乱。
这处院子上一个主人是植物学家,对花草格外有研究,工作有变动,这才忍痛割爱,将院子卖给了江辰。
绕过影壁,院子里坐着两个人。
听到动静,年岁稍小的女孩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弹跳起身,躲了起来。
叶柔没有去看女孩,她定定看着背对她的人。
头发银白没有一丝杂色,脊背纤薄却不佝偻,如意襟暗红色旗袍,衬得皮肤雪白,气质雍容。
她怀里抱着个蓝色碎花布包,胳膊摇摇晃晃,似是在哄孩子。
石桌上放着个收音机,正在播放咿咿呀呀的戏曲。
王红红紧跟着进来,骤然见到人,好奇心起:“这奶唔……”
他还没说完,就被紧跟在身后的孟关一把捂住了嘴,压得王红红鼻子都歪了。
“嘘,小点声!”孟关如临大敌,提防着看着背对他们的老奶奶,见她没有反应,这才松开王红红。
王红红骤然被放开,大口呼吸,喘匀后瞪孟关:“你干什么?”
叶柔注意到孟关的反应,看向江辰。
江辰低声道:“她很怕生人。”
“听到稍微大些的声音会尖叫嘶吼,相信我,那绝对是你这辈子听到的最恐怖的声音。”孟关怕王红红意识不到问题严重性犯贱,加重语气补充道。
想到一路上回来的情形,他心有余悸,下意识放轻脚步。
王红红听的撇嘴,显然是没将孟关的话放在心上,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能有多恐怖。
当下,还有他更关心的。
“江哥,这奶奶是谁啊,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叶柔也有这个疑问。
她一双眼睛瞪的格外圆,瞳仁如点墨,里面写满好奇。
江辰揽住叶柔肩膀,措辞片刻后道:“乖乖,她可能是你外祖母。”
小院里鸦雀无声,收音机却不受丝毫影响,继续放着牡丹亭。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你说她是谁?”叶柔呼吸不稳的问。
“你外婆。”江辰揽着她的肩,小心扶住她:“我问过你舅舅当年的事。”
黎平其实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他那时岁数太小了。
只记得突然有一天,父亲急匆匆回家,面色凝重叮嘱母亲几句话,还没有交代完,一群戴着红袖章的人闯进来绑走了父亲。
他和姐姐吓坏了,下意识去拦,却被母亲一把抓住,压在怀里,挡住了眼睛。
父亲被带走后,李广一家便搬了进来,他从小住到大的院子被抢走,姐姐和母亲带着他住到了最偏僻的院子。
母亲整日郁郁寡欢,不再唱戏,往日精心伺候的花也不再照顾。
李广一家答应郑致远会照顾他妻儿,事实上却根本没有管三人死活。
母亲带着他和姐姐安静待在小院里,也从不去招惹李广一家。
只有一天,李锐被冤枉偷东西,被李广用皮带吊在房梁上,拿藤条抽的皮开肉绽。
母亲听见李锐惨叫声,坐立难安,片刻后,李锐声音减小,藤条挥舞的“咻咻”声却没有停。
母亲再也坐不住,推门出去,劝了李广几句。
李广讥讽了母亲一番,扔了藤条,看都没看李锐一眼,趾高气昂的走了。
李锐被抽的皮开肉绽,母亲将剩余的药用在他身上,守了他一夜。
在那之后,李锐便常来找母亲,当着母亲的面,他表现得极为乖巧懂事,还很照顾黎平。
但背着母亲,他又是另一副面孔。只要黎平稍稍靠近母亲些,便会被他恶狠狠瞪着。
黎平年岁小,不会告状,被欺负了也不敢说,只好默默忍着,往日被父母宠的有些娇气的孩子,一点点沉默下去。
在之后,他们一家等啊等,等来了父亲下牛棚的消息。
黎平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姐姐和母亲哭的伤心,他也跟着稀里糊涂的哭。
哭过后,母亲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是为了还在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母亲才坚强起来。
母亲计划着等弟弟或妹妹出生,就带着他和姐姐离开京市,找一个偏僻安静的小山村,等着父亲回来。
她说的时候,李锐也在旁边听着,等母亲说完,忽然出声恳求母亲也将他一同带走。
母亲面露为难,没有答应。
黎平见李锐吃瘪,偷偷的笑,
那天之后李锐便很少来他们这院子了。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临近母亲生产的日子,姐姐愈发紧张,黎平帮不上忙,乖乖听话没有让姐姐和母亲操心。
李广一家忽然请母亲吃饭,那是黎平难得吃饱的一顿饭。
回来后的夜里,母亲忽然开始惨叫。
黎平被吓坏了,想要进去看母亲,却被姐姐挡在门外。
姐姐一身血冲出来,叮嘱他守在门口看好母亲,她则冲出去找医生。
那一夜好漫长,黎平几次想冲进去看母亲,却被母亲叫住。
他害怕,一直在哭。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
是母亲在唱戏。
他睡不着的时候,母亲都会唱戏给他听。
黎平听的睡着了,他团坐在门槛上,背对房门,靠着门板睡熟了。
一觉醒来,母亲不见了,姐姐换了一身白裙子。
这便是黎平对那一夜的全部记忆。
他讲述的时候几度哽咽,郑致远听的红了眼眶。
江辰却没有丝毫波动,反而更加确定了他的想法。
在之后,他答应程刚去津市,原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真的找到了人。
江辰说完,叶柔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想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