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塌的病房内，床榻翻倒在地，走廊里遍地的血污间，静静躺着被鲜血染红的粉红小马玩偶。
雪见兔玖一路像台人型坦克，挪开所有挡路的障碍，无论那是几吨还是十几吨的墙体碎片。
她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放到床榻之上，旁边的仁紧紧地攥着拳头，在一侧的医药柜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着药品。
大概半天前，这里还是人来人往的医院，但时至此刻，已经几乎没有医护人员留在这里。
走廊沿路的天花板都被撕碎，是黑山羊幼崽曾进入这里的痕迹，不少病房的门都被蛮力破坏得扭曲，完全打开，露出血泊中被啃食得支离破碎的人体。
病床上，老人浑浊的眸子映照着房间内床畔枯萎的花。
他的伤势严重，却并不致命，只是对于一个80岁的老人家来说，身体早已经负担不起。
外伤倒还有希望，可真正让雪见兔玖感到绝望的是仁爷爷的脑部肿瘤。
那颗肿瘤受到刺激，神经遭到压迫，血管破裂脑出血，已经陷入休克，随时都有脑死亡的危险。
哪怕此前，都没有医生能完成这样高难度的危险手术，而此刻，电力系统完全损坏，病房内昏暗无光，已经无力回天。
忽然，仁翻箱倒柜的动作停下了。
柜子内，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瑟缩着，眼神涣散，嘴里含糊地念叨着混乱的词句。
他像只失魂落魄的流浪狗，被突然打开柜门的仁吓了一跳，只是半张着嘴，喉咙里呜咽地发出恐惧的哭腔。
“是医生！是医生！”仁像是看到了一线生机，如获至宝，一把将医生拖了出来，可后者甚至站不稳，鼻涕沿着脸颊拉长，一下子瘫倒在地。
“混蛋，你不是医生吗？！救救他！救救他呀！”仁一把揪住了医生的衣领，他声音嘶哑地厉声呵斥，眼眶通红。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唯一的爷爷，就算清楚，本来80多岁的他也时日无多，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就这样放开爷爷的手。
小时候，他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人贩子，吓得逃进了陌生的小巷，幸运地摆脱了人贩子，却迷了路。
那是12月的寒冬，他在一个昏暗的角落悲伤地蜷缩着，像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狗，一直待到夜晚飘落的雪花将他冻醒。
朦朦胧胧中，是爷爷的手紧紧牵住了自己。
爷爷找了他一夜，冒着寒霜，撑着苍老的身体，不眠不休，低三下四地敲门找一个又一个人打听。
那时候，他清晰地记得，那只满是褶子，像树皮一样粗糙的大手，明明落满了雪花，却那么温暖……
他的手缓缓地搭上爷爷越来越冰冷的手，饶是能与黑道厮混的他，此刻也眼角酸涩，悲伤的剧痛一阵一阵地侵蚀心底。
“救救他……求你了……”
仁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几乎是靠着医生，跪了下去。
“求你……”
他喉结滚动，炽热的泪水忍不住地滴落。
“我……我……”医生断断续续地回应，看着依然神志不清，目光刚刚瞟向地上的断手，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甚至想再度躲回柜子里去。
雪见兔玖面色凝重，只是将手缓缓搭上了仁的肩膀。
她也是Forsaken，自然能看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突然闯入的黑山羊幼崽当着这个医生的面将他的同事如同夹心饼干般咀嚼撕碎，而他……被恐惧与绝望淹没，躲在柜子里，躲在黑暗中，哪怕那恐怖的咀嚼声已经消失，依然不敢出来。
这就是阴影之中的世界，圣纹协会的存在曾经一度维持着人类世界与Forsaken之间微妙的平衡，多数Forsaken需要以感染体复活神，而圣纹协会需要感染体带来永生的源质。
但那样的平衡只是针对多数Forsaken，而非天灾级甚至灭世级。
它们就像是沉重的秤砣，在放上天平的刹那间就会让一切失衡。
当光与暗调换，阴影中的世界翻面到人类的日常，这就是结果。
医生的心理防线早已经被彻底击溃。就算他是货真价实的手术医生，这时候也无法指望。
“可恶，可恶啊！”
仁跑出了病房，愤怒的敲打着龟裂的墙壁，白皙的拳头砸出了血。
仁深深地抽气，胸腔中是难以言喻的苦闷，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滴落，在血泊间溅起红色的涟漪。
就只能……只能眼睁睁放弃吗？他咬着嘴唇，唇沿溢出鲜血。
独角兽高达从他的裤袋里掉了出来，在血泊间，滚落到了一个男孩的脚边。
“你在哭……”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忘川旁徘徊的鬼魂。
仁缓缓的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悲伤的眸子。
鸣神我渡的全身都渗着漆黑的血，蒸汽沿着伤口不断溢出，他的躯体早已经耗尽了能量，撕裂的胸腔隐隐露出漆黑断裂的骸骨，面色苍白的如同鬼魂，血肉恢复的速度几乎停滞。
难以想象那是多么沉重的伤势，鸣神我渡的左臂骨和右腿几乎完全骨折，胸腔巨大的裂口不断渗出漆黑的血。
如果是在人类身上，带着这样的伤绝对不可能依然存活。
仁很震惊，因为这家伙甚至连血都是漆黑炽热，如同煮沸的石油。
可他什么也问不出口。
男孩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迷惘，突然让他想起那个冬夜里走丢的自己，躲在雪花飘落的角落里，苦等着那个最亲的人来接自己。
可是他呢……那样的眼神……
他又失去了什么？他所等待的那个人，还会回来吗？
鸣神我渡的步子很慢，破碎的膝盖间，碎骨像是崩坏的积木，不断坠落，如果不是Forsaken足以支撑起身躯的强健肌肉组织，他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你……不想失去他，对吧。”
我渡忽然抬起眸子，怔怔地看着仁。
“嗯。”
仁咬着嘴唇，回答简短。
我渡再没说话，只是木讷地与仁擦肩而过，走进病房。
“我渡！”
雪见兔玖很意外，这时候鸣神我渡居然会找到这里。
“他脑袋里的肿瘤压坏了神经，切除肿瘤，还有机会。”鸣神我渡的目光扫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眸子里闪动着深邃的幽绿，那样的颜色莫名让兔玖感觉有几分胆寒。
“让开。”鸣神我渡像是被发条支撑着的人偶，冷冷的走到床前，右手的利爪一点点扭曲成锋利的手术刀。
“喂，你干什么！？你现在的状态是做不到的。”
只有雪见兔玖明白鸣神我渡的状况有多糟糕，蝾螈石板的作用几乎完全停滞，就证明他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
就算是Forsaken，也有痛觉，也会面临死亡，然而此刻鸣神我渡体内的黑血潺潺流出。
不同于别的Forsaken，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可以自动分裂，分化构成血imc细胞，鸣神我渡的造血器官就只有那根属于君王的脊骨。
大量失血，就算是他也会有生命的危险。
而且，这是高度精细的手术，鸣神我渡成为Forsaken的时间才多久，此前他在和兔玖奔跑时连最基本的身体掌控都没有做好，更别提这个了。
“不……”
少年带着倔强的神情，那是他复苏以来，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的孙子，还在等着他……”
“就算……失败了，也是我的责任。”
就在此刻，他的左腿猛的一软，破碎的膝盖骨完全崩裂，几颗漆黑的子弹沿着断骨坠落，肌肉组织也已经支撑不住。
一双手扶住了他，深蓝色的发丝带着海风般的清香，那么熟悉。
七海晶抓着一盒麻醉针，有些别扭地别过脸去。
“麻醉……诺。”女孩把麻醉针递到了我渡面前看，银色的金属盒还倒映着一旁雪见兔玖戒备的脸。
“你不会想直接痛死别人吧。”
……
七海晶默默地走出病房，眉头不展。
接下来扶住我渡继续手术的，是雪见兔玖，自己满身血污，也达不到雪见兔玖那样的稳定性，关键是……
她心底压着事，为了七海熊切，她必须拿到Lethe石板才行。
这样的自己，待在那个已经精疲力尽的男孩身边，随时有可能暗算，是不是太过卑鄙……
“但是……”
鸣神我渡平静地出奇，若无其事的以那为破坏而生的力量救治他人，这样的家伙，真的还是那个鸣神我渡吗？
再一次失去自己最后的亲人，面临圣纹协会的围剿，连以残暴着称的神首猎刀洛狄，以及候补神首南原橘都现身，甚至自己都要与之为敌……
这一切，是否太过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