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管事站在高地上,监督着茶园的工人摘茶。
听了筑吹灯的来意后,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把月慕山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他听。
“慕管家吩咐,夏季到了,大小姐最爱吃寒瓜,想到筑长工擅长种地,所以特地派你过来看管西瓜地。”
“希望筑长工能够将大小姐的一腔深情爱屋及乌,别耽误了本职工作才好。”
管事的话说得很直白,筑吹灯此番调动,是月慕山的主意,他也做不了主。
他把瓜地的钥匙给了筑吹灯,“你先定下心干活吧,说不定大小姐哪天又想起你,把你喊回本家呢。”
筑吹灯听完,微微皱起眉头。
他觉得他和月慕山相处良好,也不曾和月慕山争风吃醋,为何月慕山依旧容不得他。
筑吹灯道:“慕管家让我过来办事,说好一天后就让我回府,因何又派了新差事?”
管事看着淳朴的农家青年,有点想叹气。
为何?因为猫妖针对他呗。
后宅的争宠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斗法,胜者独宠,败者冷宅剩饭。
筑吹灯这种只知道蛮干的人,只有被边缘化赶走的命运,胜利属于猫妖少年那种既会蛮干又会勾心斗角的。
乡下人哪里斗得过那些妖族,毛绒绒手段都厉害得很。
城里的大户人家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了,玳君鬼们小意温柔从奴仆身份做起,最后成功鸠占鹊巢的不知有多少。
管事想起了大小姐的手段。
并且,慕管家哪里敢违背大小姐的心意瞒着她将筑吹灯支走,慕管家只会察言观色按照大小姐的心愿形行事,想来是大小姐突然想要训筑吹灯了。
大小姐生来有一种天真的邪恶,最喜欢玩弄人,在筑吹灯最上头的时候,忽然冷脸把他扔开,再看着他痛苦、自我怀疑,享受彻底主宰他情绪的快乐,在他对她彻底失望的时候,她又会突然示好,让他感激不尽地回到她身边,好一阵后,再将他抛开。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几次,筑吹灯就会被训成大小姐最忠诚的奴,永远为她患得患失。
管事看筑吹灯眼睛血红,失魂落魄的,筑吹灯这几天干活卖力,他很欣赏筑吹灯,忍不住想要劝筑吹灯回头是岸。
“你有想过你的未来吗?”
筑吹灯无奈地笑了,“有的。”
筑吹灯明白管事的弦外之音。
他身份卑微,当不了主夫的,甚至连侍君也轮不上席,只能一辈子当个没名没份的长工。
现实社会可不像戏文里可以父凭女贵,只是给大小姐使用的长工,就算荣幸跟大小姐生了孩子,孩子成了小主人,他依旧是上不了门面的奴仆,连孩子都没资格抱。
大小姐也不是多长情的人,她玩过一阵子觉得没滋味了就要寻新的玩意,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筑吹灯是在走一条不归路。
管事说:“你有手有脚的,回乡下种地,只要勤劳点就能衣食无忧,何苦非来攀大户人家的富贵呢。”
筑吹灯仍是坦率地笑,声音低下去:“我只是很喜欢大小姐。”
“您说的对,兴许过个几天,大小姐就想起我来了。”
筑吹灯这句话出来,管事就知道他前头的话白说了,罢了罢了,好言难劝痴心种。
“那你就慢慢等吧。”
筑吹灯回去看地。
夜晚,月亮像一瓣橘子在深蓝的夜幕,筑吹灯躺在地里堆得高高的稻草堆上,枕着手臂,破草帽叠在脑袋下,会想起橘子,是叶晓曼说过他剥橘子又快又好,喜欢就着他的手指让他喂他。
一个个西瓜埋在藤叶里,一团团漆黑的影子,筑吹灯在呱噪的虫鸣声里,一直看到黑影变淡,西瓜在霞光中显示出原本的轮廓。
他想叶晓曼想得紧,又一次一夜无眠。
马车停在后门,叶晓曼尽量站在屋檐的阴影下,听着树叶间蝉鸣声声,依旧觉得热得慌。
“还没准备好吗?”叶晓曼又一次问。
“车里的消暑法阵失效了,慕管家回去拿更换的阵石,应该快回来了。”帮叶晓曼撑遮凉伞的下人回答,伞上也设置了清凉符阵,能够带起一阵阵清风。
下人正要问叶晓曼要不要喝冰水,忽然听到了板车辘辘驶来的声音,收了话,目光定在叶晓曼的身后。
叶晓曼见状回头,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大小姐。”
坐在车头赶车的筑吹灯喝停了骡马,潇洒地从车上跳下来。
车后载着一车的西瓜,绿皮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筑吹灯,”叶晓曼眼睛一转,有些趣味地说,“我没让你回府,怎么擅离职位了?”
筑吹灯道:“我为管事到城里办事,想起大小姐爱吃寒瓜,顺道回一趟本家。”
说话间,筑吹灯已站到叶晓曼面前,高大身躯带来的影子罩住了叶晓曼,叶晓曼抬头眯着眼看他。
筑吹灯应该是一路很急地赶来,硬朗的俊脸上微微带汗,脖颈后束发的布条被汗水浸得微湿,乌黑的发尾搭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颈侧的线条干净利落。
她鬼使神差地想伸手碰一碰他肩上的发尾,却又怕被看起来硬质的发茬扎到手。
筑吹灯见她没说话,深深地看她,“大小姐不想见到我?”
叶晓曼打哈哈:“怎么会。阿慕说你申请去外头的庄子看瓜地,我还以为是你想躲我呢。”
筑吹灯说:“我永远不会想躲着您的。”
叶晓曼微笑道:“那就好。”
她看着筑吹灯为她而憔悴的脸,心下得意。
几句话,把她想捉弄筑吹灯的事说成是月慕山的诡计,诚然月慕山也早有这样的心,筑吹灯的本事好,她这段日子有点沉迷筑吹灯,月慕山早就想把筑吹灯送出去,等个一年半载,让她忘记筑吹灯的存在。
筑吹灯很包容,没有纠缠其中的小细节,看了看马车,“大小姐今天要出门?”
“嗯,”叶晓曼回答,“我要去车盘村买一些陈谷。”
她说着,用手扇了扇风。
筑吹灯看她的小脸蒸得发红:“热?”
叶晓曼还没答话,筑吹灯已经摘下他挂在脖子后的草帽,帽檐宽大,瞬间遮住了屋阴下作为漏网之鱼洒落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