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哨塔的火盆还没熄透,黑烟卷着火星子往天上飘。
守夜的戍卒抱着长枪打盹,忽然觉得脚底下的木板在震,起初还以为是地龙翻身,可那震动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最后连屋顶缝里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她揉眼一眼,前方是黑潮般的铁骑。
\"敌袭——!\"
戍卒连滚带爬扑向狼烟盆,可火把还没放进去,一支狼牙箭就钉穿了她的喉咙。
马蹄踏得大地轰鸣,
领军的蒙古将军双眼血红,弯刀直指边哨:\"杀进去!\"
“一个不留!”
半个时辰后,声势浩大的骑兵兵临城下。往日铁桶一般严守的宣镇,异族出入若无人之境。
固若金汤的城门,今日也跟纸糊的一样。守军稀稀拉拉地放了几箭,抵抗两下,就溃不成军地往城里撤。
蒙军在城门驻足,被这一出搞得不知所措。
攻城竟这么容易?不会是汉人耍的什么花招吧?
副将打马跑到将军乌恩跟前,“将军,这些汉人搞什么?”
“难道城内有埋伏?”
乌恩直视前方目光深不可测,半晌,她冷笑一声,“不管什么陷阱,都不该在城里布置。”
“让我们进去,她们就是输了。”
“草原的好女儿,让我们冲进去给王子报仇,杀个痛快!”
千人呼应,众撩攻城撞门,很快就有人沿着城墙爬上,从内部开了门。霎时,鞑靼骑兵如狼入羊群,冲进了宣镇。
她们眼睛兴奋到血红,嘴里狂叫着,
\"杀!\"
蒙古兵见人就砍,见屋就烧。还在睡梦中的百姓被惊醒,哭喊着逃窜,可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不多时街面上血水横流,商铺被砸得稀烂,粮仓燃起冲天大火,黑烟遮了半边天。
马征平在城外军堡的了望塔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张守德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时不时甩手叹气。
城内火光黑烟冲天,她从黄沙中都嗅到了血腥气。
\"马将军,差不多了吧?那些獠子杀人不手软啊!\"
马征平不紧不慢:\"急什么?让鞑子再闹会儿。力挽狂澜的功劳才够大。\"
张守德叹口气不再说话,这人,够毒。
*
翌日,
天刚破晓,宫墙外还笼着一层青灰色的雾。
值夜的女官们正打着哈欠换班,忽听午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八百里加急!宣镇军报——!\"
传令兵滚鞍下马,背上插着的令旗已被晨露打湿,靴底沾着未干的血泥。宫门侍卫不敢耽搁,领着人一路小跑,穿过重重朱门,直抵泰安宫门外。
殿内,楚璁刚用过早膳,正倚在龙案前批阅奏章。
傅清霜背疼的站不直,她弓着腰疾步进来,嗓子又哑又急:\"陛下,宣镇急报!鞑子破城了!\"
朱笔\"啪\"地搁在砚台上,楚璁猛地抬头:\"破城?!\"
傅清霜跪行两步呈上奏折,\"请陛下过目。\"
楚璁展开军报,墨字力透纸背:
\"臣马征平泣血上奏:五月初七寅时,蒙古鞑靼聚众五万犯边。宣镇守军血战一昼夜,终因寡不敌众,致鞑虏破城。臣率亲兵巷战救民,斩首千余,现残敌已退。然边境烽燧不绝,恐有大举来犯之兆...\"
\"好一个寡不敌众!\"
楚璁怒极,指甲几乎掐进绢纸里,宣镇乃九边重镇,守军逾万,粮械充足,怎会一夜城破。
她猛地一掌拍在案上,手背上血管狰狞,“都是朕的好将军!”
傅清霜亦是惊讶,这份奏报疑点重重。
刘长微前几日巡查宣镇,亲眼所见城墙筑三丈,箭楼增置二十座。这种城防怎会一日被破?!
除非有人...故意撤防!
她能想明白的事楚璁自然心知肚明,傅清霜抬眼看陛下,那双眼此刻黑得瘆人,眉宇间戾气如刀。
傅清霜赶紧埋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并不是她不想为陛下分忧,只是这种事她实在插不上嘴。
她的智谋不足以在这种事上献言。
几秒后,楚璁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召内阁议事。”
“快!”
傅清霜点头,立即脚不沾地的跑去殿外传命,因为动作过急过快,背上刚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
再次回到内殿时,陛下已敛了怒容,神色如常地执笔蘸墨,继续批阅奏章。仿佛方才的滔天怒火只是一场幻觉。
看见那高坐的人影,傅清霜不知为何感到心疼,她无声走了过去,却看见陛下手掌有丝血痕,一旁扔着一杆被掰断的朱笔。
傅清霜大惊:“陛下受伤了,让奴才看看。”
楚璁看见她背后洇出的血迹,将手伸了出去,“跑那么快干什么?”
“多大点事把你吓成这样?”
傅清霜认真地挑着扎进楚璁手里的木刺,“奴才哪能和主子比。”
“主子是天上的龙,遨游云雨,看惯了地老天荒。奴才是地上的兽,下个雨、打个雷,就要吓坏啦。”
“蠢奴才,地老天荒是这么用的吗?”
“主子,那该怎么说?”
“自己想。”
楚璁靠在龙椅闭上了眼,让傅清霜清理伤口。半晌,她悠悠问了一句,“清霜,这事你怎么看?”
傅清霜不敢言,她推脱道:“这等军国大事,奴才哪插的上话。”
楚璁微微不耐,“朕让你说你就说,别装哑巴。”
傅清霜眉头紧皱,纠结半刻,终于下了决心,
“陛下,依奴才之见,此事都怪沈大人。”
楚璁瞬间睁了眼,“继续说。”
傅清霜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开口,“这种疮痈之事,哪能一下就挑破的。”
“得徐徐图之,沈大人将那些人逼的狗急跳墙,结局便难以预料。”
楚璁笑道:“所以,你什么意思?”
“陛下,奴才的意思是,沈大人虽才能出众,但头脑简单,不是治世之才。”
楚璁倒也没生气。她已经从刘长微那里得知沈锦程原本的打算。她铁了心要治这几个人,之前连吕德和刘培安也想牵连。
可不就是头脑简单?
楚璁俯身轻拍傅清霜的脸,“胆子越来越大。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议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