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胤摆摆手让他先起身,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不知饿了多久了,大手一挥,“先吃饭。吃完本尊你去见钩吻。”
二人来到宫殿,帝胤抬手招来宫人,命他们先将鬼臼怀中的婴儿抱去沐浴喂食。
襁褓刚离手,他的指尖还在半空悬着,像只被抢走玩具的幼兽般巴巴望着婴儿被抱远,直到帝胤屈指敲了敲他发顶,才傻乎乎地转过脸来
很快,各类魔界珍馐摆了满满一桌。
鎏金盘里堆着会冒热气的蜜渍火晶果,银壶中滚着咕嘟冒泡的骨汤,其中还有一盘精致的糖糕,白里透着粉,一看就很好吃。
鬼臼盯着糖糕咽了咽口水,却没立刻伸手。他先扯下破布袍的袖子,在掌心擦了又擦,尽管那袖子比他的手还脏。
这才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案前,指尖碰了碰糖糕又缩回,抬头望向帝胤,眼神像讨糖吃的小狗般亮晶晶:
“……真的能吃吗?”
“本尊让你吃,便吃。”
他这才敢伸手,把香喷喷的糖糕往嘴里塞,糖霜沾得鼻尖都是,笑的眼睛弯成月牙。
骨汤太烫,他对着碗边吹了又吹,先喝一小口烫得直吸气,却还装出没事的样子偷偷吐舌头。
火晶果的皮太韧,他咬了半天没咬开,歪头盯着果肉发呆的模样像只被坚果壳难住的松鼠。
直到帝胤无奈地递过一把银匙,才恍然大悟,用匙尖戳着果肉往嘴里送。
“嗝——”鬼臼打完饱嗝才惊觉失礼,慌忙捂住嘴往桌子底下缩。
“哈哈哈……不必如此拘谨,吃得好就行了。”帝胤爽朗地笑道,“走,本尊带你去找钩吻。”
他连忙跟在帝胤身后,二人朝幽灵族的大牢走去。牢内环境阴森,越往深处走,腐锈味越浓,混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
“到了。”帝胤脚步停在一间牢房前,让狱卒将门打开。
鬼臼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猛地踉跄半步。牢房内的木桩上,铁钩穿过钩吻的锁骨,铁链从天花板垂下,将整个人吊得半悬空,两只手腕还缠着带倒刺的铁环,稍动便会扯得皮肉翻卷。
他的脊背弓成诡异的弧度,单薄的衣衫被撕成碎布条,露出胸前纵横交错的鞭痕,新伤叠着旧伤,在冷光下泛着青白的死色。
“弟弟!……”他冲上前,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哥哥来带你回家……呜呜呜呜,我们回家!”
钩吻的睫毛剧烈颤动着,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兄长怎么会在这里?
地牢的腥风吹得他眼皮发紧,直到鬼臼的声音再次清晰传来,他才猛地睁大眼,锁骨处的铁钩因动作扯动,疼得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
“别过来!”钩吻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你怎么……谁让你来找我的?”
他却像没听见般,连滚带爬地扑到木桩边。钩吻这才看清他狼狈的模样。
“弟弟……弟弟疼……”
他伸手去碰钩吻腕间的铁环,倒刺立刻划破他的指尖,鲜血滴在弟弟青白的皮肤上,“哥哥来接你回家,糖糕……糖糕给你留着……”
“蠢货……谁让你乱跑的?你知不知道两族相距千里?万一路上被坏人抓住……别找我,离开我,我会害死你的……”
鬼臼抬头,眼睛肿得像桃子,“不怕……弟弟在哪里,哥哥就在哪里,弟弟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宝宝睡着了,哥哥找弟弟……”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这些天的经历,从废墟里捡发霉的糕点舔掉霉斑,到用自己的体温给婴儿捂热,说到膝盖磕在石子上时,还掀起裤脚给钩吻看,“不疼的,每摔一次,哥哥就离弟弟又近了一步……”
钩吻的视线落在他膝盖的溃烂处,结痂的伤口渗着脓水,混着泥巴粘在布料上,显然一路都没清理过。心里像被钝刀割过,又疼又气。
“笨蛋!”
钩吻突然低吼出声,惊得他肩膀一抖,“谁让你吃发霉的东西?我不是说过不能喝地上的脏水,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他想抬手敲傻哥哥的脑袋,却被铁环扯得手腕剧痛,只能用额头抵着对方的肩膀,虚弱的几乎发不出声音,“你连自己都顾不好,还敢跑过来……”
鬼臼觉察出他语气里的颤抖,慌忙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血污:“我错了……哥哥不该不听弟弟的话。可是……哥哥想弟弟了,很想很想,你不许不要哥哥。”
地牢的铁栅栏外,魔尊帝胤看着这幕,抬手揉了揉眉心。他知道罗刹族这对兄弟情深,丝毫不亚于苏阳和苏向。
鬼臼和钩吻的生母早逝,其父罗刹王彻底放飞自我,左一个右一个的纳美妾,完全不顾这兄弟俩的死活。鬼臼没痴傻之前可谓是文武双全,重情重义的代表。当时年幼的钩吻有兄长护着,在王宫的日子依旧过得潇洒自在,无忧无虑。
可好景不长,外族来犯。鬼臼领兵抵抗,不顾自己的性命为罗刹王挡下那致命一击,最终落了个痴傻的下场。钩吻看着眼前行为举止比自己还要幼稚的兄长,他的天都塌了。
蹒跚学步的狼毒一下咬住钩吻的手背,死死不松口,导致鲜血直流,痛的他哇哇大哭,却只换来罗刹王的一巴掌。
钩吻肿着腮帮子躲进兄长的怀抱将这一辈子的眼泪哭干。从此瘦弱的肩膀扛起生活的艰辛,小小的个子浑身上下长满了尖刺,将妄图欺负他们的人扎的遍体鳞伤。
没人教导钩吻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情绪又长期在极端的线上紧绷着,习惯了用暴力解决问题。长此以往,可不就把自己养坏了,由此闯下这滔天大祸。
帝胤可怜这对兄弟的不容易。奈何苏向这个坏小子太能记仇,非要弄死钩吻为自己的老弟报仇雪恨。这段日子帝胤一直在从中周旋,打算等坏小子气消点,就把流浪在外的鬼臼接到自己身边。
却不想他竟能先凭着一股傻劲,抱着孩子徒步近半月找到幽灵族,这其间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
他听着鬼臼还在絮絮叨叨说,“宝宝好乖……喝了溪水不烧了……哥哥也听话,没哭。”,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挥手招来狱卒:“把铁环卸了,带他们去疗伤,干活麻利点,别让你们大魔君看见。”
钩吻被解开铁环时,鬼臼突然指着他手腕上的倒刺伤口哭起来:“疼……哥哥给吹吹……”
他凑过去轻轻呼气,温热的气息拂过溃烂的皮肉,钩吻却觉得比任何灵力都管用。兄长身上还带着雨后荒草的味道,让钩吻想起小时候他趴在鬼臼宽阔的背上,听着对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在魔界的风雪里慢慢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