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霁跟着她的动作往灶膛里添松枝,火苗窜起的瞬间,映得他剑眉下的眸光清透如晨露。
陈阿婆看着他笨拙地握住木勺,在铜锅里转出歪歪扭扭的漩涡,忽然想起自家老头子临终前,也是这样笨拙地想给她做长寿面。
她笑了笑,用擀面杖敲了敲沈光霁的手背:“顺时针,三百六十圈,数错了就重新来。”
助理提着澳洲金钻凤梨,正准备往灶台上放,老人扭头说道:“用不着这个凤梨,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助理的手悬在半空,有些不可置信:“老师傅,这可是空运来的顶级食材。”
他的声音带着商业精英的自信:“果肉甜度达22度,纤维含量比普通凤梨低37%……”
“打住。”陈阿婆抬手打断,布满老茧的指尖点了点铜锅:“四十年前,我男人用后山野凤梨做酱时,连糖都买不起。”
顿了顿,似乎想起以前的美好时光,她笑得眼角皱纹明显:“可他熬的酱啊,能甜到心窝子里去。”
沈光霁听见这话时,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
助理有些为难,朝他投去求助的眼神。
沈光霁说道:“听阿婆的。”
“食材是死的,手艺是活的。”陈阿婆往铜锅里倒水,蒸汽氤氲中,她看着沈光霁笨拙的打蛋清:“像这凤梨酥,面皮要折十六层才起酥,少一层都不够松化。”
沈光霁数到第一百圈时,手腕开始发酸,面粉不知何时又沾到了眉骨。
陈阿婆递来块干净的抹布,见他第一时间是擦拭腕上那块智能手环时愣住。
这么宝贝,显然不是自己的物件。
“你女朋友是做科研的?”老人忽然开口,往铜锅里撒了勺海盐。
“嗯”他的声音带着专注的沙哑,第一百八十圈:“她很优秀。”
陈阿婆望着铜锅里逐渐浓稠的果酱,想起自家老头子临终前,把她做凤梨酥刻在模具上,又印在怀表背面的模样。
“小伙子。”她笑着打趣道:“你这哪里是在做凤梨酥,分明是在给心上人写情书。”
沈光霁的木勺顿在半空。
“阿婆。”他重新搅动木勺,第三百圈:“您说情书该怎么写?”
老人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从柜子里取出张泛黄的纸。
那是她丈夫四十年前写的情书,字迹已经被果酱洇开:“当年他说,我的手是上帝做凤梨酥时打下的样。”
她把纸递给沈光霁:“你看,真心从来不用华丽词藻,把想说的话,一股脑说出来就好了。”
凌晨四点,第一炉凤梨酥出炉时,沈光霁的白衬衫已经皱得像揉过的宣纸,脸颊上的面粉被汗水洇成小块白斑。
陈阿婆用镊子夹起一块酥饼,裂纹里渗出的果酱恰好形成朵云的形状:“行啊,小伙子,有我当年的七分功力。”
“阿婆。”他问道:“能借您的纸和笔吗?”
陈阿婆翻出纸笔递给沈光霁,看着沈光霁小心翼翼将凤梨酥装进雕花礼盒,金箔纸在他指尖发出细碎的轻响。
助理在一旁看着沈光霁小心翼翼地将酥饼放进雕花礼盒,忽然想起董事会上那个用激光笔指点江山的沈氏总裁。
身姿笔挺,眼神冷冽。
此刻却半跪在地上,半夜奔波的姿态略显狼狈,神情却专注不已,像是在精心打包一枚价值千万的珠宝。
“小伙子,你对那个女孩儿是真的好。”阿婆用围裙擦着手,想起什么,不免感慨道:“我做了一辈子凤梨酥,头回见有人凌晨三点蹲在灶台前搅酱。”
沈光霁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抚过礼盒上系着的天青色素缎,扬唇笑道:“她值得最好的。”
松枝在灶膛里发出噼啪轻响,火星溅起又熄灭。
阿婆望着他认真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家老头子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你做的糖糕,是我这辈子最甜的记忆”时的眼神。
“阿婆。”沈光霁躬身写完一行字,合上笔帽,双手将笔递还回去:“听闻卢镇的茉莉花茶也是远近闻名,能否替我包两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老人鬓角的白发上:“今晚我未经许可,擅自使用厨房,又打扰了您的休息,所有损耗我愿出十倍价钱补偿,另外回去以后,再备一份薄礼聊表歉意。”
陈阿婆正往粗陶茶罐里装茉莉花,闻言忽然直起腰,用沾着茶叶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黑色大衣:“小伙子,你这开口闭口谈钱的模样,倒像极了我老头子年轻时的模样。”
她又摆摆手,从柜子里翻出两罐用棉纸包裹的茶:“不过他当年可没你这么阔绰。你呢,也不用给我什么。”
“今晚我本来也是睡不着觉,听见动静才出来看看的。见你对你心上人这么好,就让我想起我老头子以前对我好时候的那样。”
“今晚呢,也算是你送了我一个美梦,咱俩呀,扯平了。”
“阿婆的先生……”他开口,声音混着松枝燃烧的噼啪声:“一定很爱您。”
陈阿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眼里却异常温柔。
“阿婆,”沈光霁又开口道:“如果未来有机会,沈氏集团能有幸和您的手艺……”
“打住。”陈阿婆笑着打断他,拍了拍身上沾着的一点面粉:“老太婆我就爱守着这老灶台,闻着松枝香熬酱。可不想和什么大公司打交道。”
陈阿婆手艺出众,这么多年来想要和她合作的美食公司不在少数,只是她不喜欢自己手里的东西沾上了商业气息。
这也是这么多年,她做出的凤梨酥,能在卢镇立于不败之地,且还占有一席之地的原因。
她压低声音,眼神落在他腕间的智能手环上:“你呢,多花点心思在姑娘身上,比什么都强。”
沈光霁点点头,轻声回答:“阿婆说得对,我会记住您的话。”
装好东西,沈光霁向陈阿婆稍稍躬身:“阿婆,今晚叨扰了。我急着赶回去,就先走了,您保重身体。”
“知道啦,知道啦。”陈阿婆挥着沾着果酱的手,转身打开后院的竹门,发出“吱呀”轻响:“快走吧,可别让姑娘等成望夫石。”
沈光霁抱着礼盒走出后院,陈阿婆站在竹门边,对着他的背影喊:“下次再来,走正门!翻墙刮破衣服,姑娘该心疼了!”
沈光霁转过身来,再次朝她鞠了一躬。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后厨,陈阿婆望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忽然对助理说:“小伙子,回去告诉你家老板,下次带姑娘来吃现烤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墙上角落一处的老照片上:“有些味道啊,要两个人一起尝,才够甜。”
助理点点头,似乎有些读懂了陈阿婆眼里的深意。
原来在这个快节奏高速发展的时代,有些东西永远无法被代替。
比如凌晨三点的厨房。
比如手工折叠十六层的面皮。
比如一个男人为心上人笨拙学做酥饼时,眼底藏着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