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攻心高手
三原关南三十里外，一万轻骑奔腾呼啸，尘土飞扬。
罗不辞身披黑铁甲，手持镔铁枪，一骑绝尘。他的脸色很难看，倒不是说多么愠怒，而是百思不解的疑惑。
他一路都在思索着三原关失守的原因，梁佟是他的得力将领，六千黑甲军也是百战之师，三原关更是易守难攻，为何会在一夜之间被冀北反贼攻破？
城门是从里面被打开，难道真就如刘耿所说，是贺氏商行在里应外合？
可尽管如此，他们又哪来的机会？
梁佟跟了他十几年，并不是那种只知道冲杀的莽夫，不可能任由那些商贾在关内随意走动，城门处也有日夜轮值的守卫，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城门打开，而坐视不理？
消息传来时，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可那军士斩钉截铁的表情，以及后续不断传来的情报，都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正思忖间，一名斥候飞马而来。
“将军，前路十五里处，发现，发现……”
吞吞吐吐，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他难以张口。
罗不辞猛地勒住缰绳，极为不悦地斥道：“有话就说！”
斥候眼眶泛红，遥指北边，声音稍显嘶哑：“前路发现大量我军尸体，足有数千具，梁将军也……也在其中。”
罗不辞身体一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镔铁枪的手，也不自觉紧了几分，手背上青筋暴起。
人在极为愤怒的时候会失声，罗不辞现在或许就是处于这个状态。
他一言不发，只是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身后的一万轻骑紧随其后，马蹄声如雷鸣般在旷野上回荡。
十五里的路程转瞬即至，片刻后，斥候所述的景象，落在众人眼中。
数千具黑甲军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在道路中间垒成一道肉墙，肉墙下的血红得刺眼，浓烈的血腥气在空中蔓延。
四周的荒野寂静，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仿佛在为这些逝去的英灵低声哀悼，而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当属肉墙前方的一块白布。
罗不辞翻身下马，快步走到白布前，一枪将其挑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也随之暴露出来。
黑色的铠甲残破，几乎已全被鲜血浸染，裸露在外的皮肤，不见一丝完整，甚至可见白骨，青红的双眼圆睁，仍能让人感受到不屈的愤怒，更让人触目惊心的，则是脖颈上又宽又深的刀口。
罗不辞能看得出来，这是宁死不降后自尽而亡。
他仍是不发一言，蹲下身子，颤抖的伸出手，将尸体的眼睛合上。
身后一万轻骑也是满面悲愤，眼前的这些都是他们的袍泽，若是在战场厮杀的过程中看着他们倒下，或许都不如直接看到他们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来得痛心疾首。
副将郭彝策马来至罗不辞身后，眼中也是压抑不住的悲愤：“将军，现在怎么办？”
罗不辞起身，遥望北方，沉默片刻，又将目光移到面前的尸山上，反问：“你说，敌军把我军将士的尸体放到此地，所为何意？”
郭彝蹙着眉，想了想，说：“会不会是为了震慑我军？”
罗不辞不置可否，刚想说话，却又见远处扬起漫天尘土。
随着旌旗晃动，黑压压的重甲铁骑，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只是他们的速度很慢，就像是闲庭信步一般。
罗不辞微微皱眉，不明白对方打的什么主意，旋即翻身上马，传令全军警戒。
郭彝紧握长刀，沉声说道：“将军，重甲铁骑战力虽强，但行动却不变，我军轻骑可凭借速度优势，以弓矢火油骚扰，消耗其战力。”
罗不辞没有回应，郭彝所说虽然在理，但一万轻骑从开始集结到来至此地，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全速奔跑六七十里，耐力已经有所下降。倘若地形复杂，或可凭借轻骑机动性占据优势，可当下明显不是，如此开阔的地带，显然是对方提前准备好的。
况且对方刚刚夺取关隘，此时交起手来，不论士气、体力、武器装备、地形环境、皆是己方处于下风，极为不利。
少顷，两军相距不过五十丈，眼见敌军突然停滞不前，唯有一将策马上前，罗不辞便也拍马迎上。
两将逐渐靠近，便又都勒马而停，互相打量着。
片刻之后，燕朔微微一笑，抱了抱拳：“想必足下就是罗刺史了？”
罗不辞冷哼一声：“铁胎弓、黄骠马、点钢枪、你就是燕行之？”
燕朔笑而不语，罗不辞便又说道，“堂堂南荣上将军，如今却来到我大召境内成了反贼，燕行之，本将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南荣皇室下的一盘大棋？”
“罗刺史误会了。”燕朔笑道，“当年襄王爷葬身火海，南荣皇帝忌惮于我，罢了我的兵权，还想将我杀之后快，全赖心腹将领舍命相护，才保住燕某一条命，我与南荣皇室不共戴天，又怎会和他一起下棋呢？”
燕朔所言，是当初南荣宫变后传出来的版本，罗不辞自然也听说过，他虽好奇，却不在意。
“那你如何又在我冀北边地造反了？”
“罗刺史又说错了。”燕朔始终保持着和善，“东西二召同出一脉，却互相攻伐，有灾不救，有贼不除，朝廷昏聩，百姓难安，各地群雄并起，就连刘武烈昔日麾下老将都竖起义旗，我家主公有心戡平乱世，重造乾坤，怎能说是造反？”
“哼，人言燕行之武艺绝群，不曾想也是个巧舌如簧之辈。”罗不辞冷笑，眸中多了一丝鄙夷，“你不是只忠于萧奉业吗，如何又另投他人了？竟还尊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为主，也不怕堕了自己的威名？”
“威名如何，劣名又如何？”燕朔轻叹一声，“襄王已死，我家主公年纪虽小，却心怀天下，其尊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辅佐他也是理所应当，倒是你……罗刺史，东召名存实亡，西召大厦将倾，如今六虎将只剩你与武思惟二人，其中意味你应该可以理解，为何还要苦苦支撑，为他摇摇欲坠的刘氏江山殉葬？”
“哈哈哈……”罗不辞怒极反笑，“燕行之啊燕行之，都说你及善攻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顿了顿，轻蔑的摇摇头，“不过，你这所谓的攻心，对本将却是无用，本将乃大召忠臣，忠的是朝廷，是百姓，而非某一家一姓，朝廷虽弱，但只要我等还在，就绝不会让你们这些反贼得逞！”
旋即猛地一提缰绳，镔铁枪斜指出去，沉声怒喝，“燕行之，你我皆是武人，战场之上，当以武力决之，口舌之利，不过徒增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