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村内的灯火逐渐熄灭，只剩下赫连家还亮着几盏灯笼。
赫连良平独自坐在院子里，静静地品着酒，目光穿透了夜幕，落在了遥远的星空。
“公子。”贺忠走了过来，躬身行礼。
赫连良平微微颔首，没有回头：“忠伯，都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贺忠回道，“明日一早，贺羽会派人出村寻找工匠，在村外方圆三十里内，三里设一茶摊，五里建一客栈，来往行人住店喝茶可以，想要接近村子，却是难如登天。”
赫连良平嗯了一声，沉默片刻，问道：“忠伯，您觉得小满怎么样？”
“赤子之心，善良纯真，虽历经磨难，却依旧保持着内心的纯净，只是……”贺忠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太过单纯，若无人引导，怕是难以在这乱世中立足。”
赫连良平微微一笑，又问：“那您觉得项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忠想了想，才缓缓说道：“心怀天下，情系苍生，更是我北凉的恩人。”
赫连良平点了点头，又问：“那，我呢？”
贺忠微微一怔，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赫连良平笑了笑，没有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忠伯，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想复国，想恢复北凉的荣光，这一点我能理解，但我做不到。”
贺忠脸色微变，连忙跪倒在地：“公子，老奴不敢……”
“起来吧。”赫连良平摆了摆手。
贺忠站起身，看着赫连良平，眼中充满了疑惑。
“你们觉得我是北凉的皇子，应该承担起复国的责任。”赫连良平叹了口气，“但你们想过没有，皇室族人仅剩我们四个，北凉子民也已被召国收服，就算我复国成功，又能如何？不过是引群雄来攻，让我北凉百姓再次遭受战乱之苦而已。”
贺忠皱起了眉，他当然明白赫连良平的意思，但身为北凉旧臣，复国的信念已经深入骨髓，一时难以改变：“那我们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赫连良平看着贺忠，目光深邃，“从你掌管贺氏商行的那一天，就已经知道是为了什么，那并不是掩人耳目，而是赫连家的初衷。”
贺忠身子微颤，沉默良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公子，老奴明白了。”
“明白就好。”赫连良平起身，“就差一点了，他已经快要走上这条路了，告诉贺羽，他们也该提前做好准备了。”
贺忠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微微躬身，目送赫连良平的背影消失，也摇头叹气的转身离开。
院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不多时，却又传来吱呀一声细响，一道人影从一间厢房内走出，快步出了院门。
与此同时，村头的古柳下，也坐着一个人。
月光，倒映在溪水里，波光粼粼。项小满拎着一壶酒，对月独酌，显得有些孤寂。
“谁？！”
“你别叫，是我。”
一问一答，项小满已经看清了来人，少女的清秀面容，不由让他微微一怔：“良卿？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瞎跑什么？”
“你不也没睡吗？”赫连良平莞尔一笑，扯过项小满的衣摆垫在地上，靠着他坐了上去。
项小满看着她，也算习惯了，无奈的摇摇头，又提起酒壶喝了口酒。
“刚才没喝够吗，还喝？”
“这你得问你哥去，谁让他当初带我去喝酒，害我一发不可收拾。”
赫连良卿淡淡一笑，捡起身旁的石子，朝溪水中扔了过去，叮叮咚咚，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
一阵沉默，赫连良卿才轻声问道：“你这半年还好吗？”
“不算好吧。”项小满没有再隐瞒，“各地都不太平，百姓流离失所，成千上万的人死于战乱，没有……”
“我是在问你。”
“我？”项小满叹了口气，“我也不好，数次被人暗杀，要不是疯子和影卫，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你当初为什么非要出去？”
“寻找英雄。”
“找到了吗？”
“没有。”
“还会接着找吗？”
“我不知道。”
赫连良卿紧咬红唇，没再说话，又捡起石子扔了出去，那石子仿佛承载着一桩桩心事，尽数淹没在了水中。
“良卿……”
“嗯？”
“我现在很迷茫。”
“迷茫什么？”
“我……”项小满顿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给赫连良卿，等她看完，才像是自问自答地说道，“似乎从捡到我那一天起，师父就已经布下了一个大局，他一边夸我聪明，一边却又什么都瞒着我，可他既然说我聪明，也该知道我不是猜不到。”
“只是他为什么非要我去猜，而不是主动跟我说呢？”
“燕朔，一个身经百战的领军之将；十殿阎罗，一个不同寻常的谍报组织；贺氏商行，一个富甲天下的商业帝国；这三者加起来，意图是多么明显。”
“他传授我武艺，教我辨善恶，却不许我杀人，让我习兵法韬略，学治世之能，却不让我参军，这看上去很矛盾，实则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赫连良卿将信折好，还给项小满，沉默片刻，才问：“为什么会理所当然？”
“可不就是理所当然吗。”项小满又连喝了好几口酒，胡乱抹了下嘴，说道，“他不让我杀人，是因为我年龄小，怕影响我的心性，不让我参军，是因为……因为他想让我自己举兵造反！”
赫连良卿点了点头，情绪上并未因为项小满的话而有任何起伏，又轻声问道：“你既然都明白，为什么还会觉得迷茫？”
“这可是造反啊，不该迷茫吗？”
“该吗？”
项小满愣了一下，扭过头，仔细打量起赫连良卿。从他回来后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却又无法言明，此时经过这一番对话，才算有些反应过来。
“良卿，这些事你都知道？”
“嗯。”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年初离开后，娘告诉我的。”
“婶婶……”项小满一怔，随即便又苦笑，“原来，他们都知道。”他叹了口气，“唉，我早该想到的，以何大哥往日对我的教导，想来他也知道吧，呵呵，都在引导我往这条路上走啊。”
赫连良卿没有回应，她也明白这条路有多难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见项小满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阵阵抽痛：“你不想走这条路的话，没有人会逼你的。”
“可我有选择吗？”项小满问道，“且不说我现在已经成了朝廷的通缉要犯，师父为我筹划了十几年，我怎么能让他失望。”
赫连良卿微微摇头：“可你早就有选择了啊。”
“什么？”
“你难道忘了？”赫连良卿微微一笑，“去年中秋之夜，你做的那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