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传,双溪楼个个都擅长用毒,里面的毒千奇百怪。
这次顾寻影反应比时礼快,肯定道:“没错。这个小惜,一定与双溪楼,与溪流她们有关系。”
小惜的老家与临渊城,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而且小惜家世可查,她们听上去似乎扯不上半点关系。
尽管如此,时礼也未直接质疑顾寻影,谦虚向她请教,“为何?”
顾寻影理直气壮,“直觉。”
顾寻影第一次见到小惜时,那种怪,不仅仅是眼神,还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尤其是她面对水乔幽时,给人的那种柔弱感,让人不是很喜欢,似乎有点过头了。
时礼一时无话。
顾寻影看向楚默离,想听他点评自己的看法。
楚默离也回想起水乔幽让小惜去郑府的事情,缓声说出几字,“她是溪流。”
他的话语,让时礼与自认已经敢猜的顾寻影当场愣住。
愣怔过后,顾寻影震惊道:“难怪,郑开儒会中毒,太医和仵作还都查不出来。”
她想起两次见到的小惜,看上去都是单纯柔弱的,那样的她,甚至还让她因为她那说不上的感觉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针对她了。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顾寻影又想到刚才说的事情,“若是她就是溪流,那她铁定是利用了水哥哥让她帮忙的机会下的毒。”
楚默离听着她这话语,想到水乔幽后来就‘被迫’去了原阳一事,嘴角轻轻扯了一点弧度。
不是此人抓住了这个机会,而是她有意给人制造了这个机会。
之前楚默离知水乔幽在帮小惜找她姐夫时,以为她这样做是出自是愧疚与心善,问她,她却否认了,他则以为,她是不喜欢这种虚假的名声。
现在看来,她否认,并非他所想,而是她说的就是真话。
她是个心细的人,或许也早就看出了顾寻影发现的事情。此女居然能够靠偶然进去颖丰公主府,后却一再接近她,她便看出了问题。
水乔幽让小惜代她去探望郑开儒,楚默离当时还以为她是因为这人如今属于颖丰公主府的人,特意如此安排。
如今,他突然想明白了。
其实,这只是其一,其二,她就是在促成两人见面的机会。
过后不久,水乔幽被颖丰公主‘借’去原阳,她也不仅仅是为了逼迫颖丰公主找他帮忙,更是为了给小惜杀郑开儒的时机,甚至是她不和他一起返回中洛,而选择晚回两日,也是特意为之。
因此,她一点都不诧异郑开儒的死,也不对他的死感兴趣。
先是郑开儒的死,再是朱二坠马身亡,两人接连‘意外’死亡,证明了她的推测。凶手是谁,她早已心中有数。
楚默离骤然又想起水乔幽前晚上让他不要过去她那,还反常跟他保证的事情。
保证这种话,正常来说,就不可能出现在她嘴里。
她会妥协,他先前以为她是真地怕了他去监督她喝药,为了躲个一两日,甚至说出这种不像她会说的话来。
如今来看,这两日,她是真的不想他过去。但是,不是为了躲药,而是……她有事要做,不想被人打扰?
楚默离立时看向时礼,“袁松今晚,可有受人宴请?”
“有,今日是大司农的嫡孙百日宴,度支尚书也去了。近日,都水台有几项工事,都需批银,自然也是要去的。”
她真的跟着袁松赴宴去了?
“宴席现在可有结束?”
按说这个点多半是没有。
时礼严谨,没有用‘按说’回答,立即出去遣了人去查。
不到两刻,打听消息的人跑了回来,回禀时礼,宴席还未结束。
不过宴不到一半,袁松就喝醉了,早带着水乔幽离席先回去了,这个时候,估计都各自回去很久了。
楚默离闻言,当即起身,前往水乔幽的住所。
顾寻影想起风致与毕三娘的眼睛时,水乔幽还在卧房里闭目坐着。
她坐了近两刻,睁开了眼睛起身,脚下落地无声,行至厅中后门处,打开了房门。
散着星光的院子里,除了先前甜瓜栽的那些草树,一片宁静。
屋顶塌了个大洞的邻居家中,亦是如此。
水乔幽迈过门槛,脚步依旧无声,不急不缓,走向邻居们的家。
她走至门前,停下了脚步,右手单手负在了身后,望着房门站着。
她在原地站了半盏茶左右,步上台阶,停在门前两尺前处,对着房里淡声道:“这几间房里,住的都是我的邻居。里面没有值钱的物什,他们想必亦不会喜欢外人打扰。阁下,若是想找值钱的,可以出来找。”
屋里没有人做声,安静到诡异。
房门不动,水乔幽也不着急,没去推门,转身站在檐下,负手望着天边弦月。
弦月之上像是被蒙上了雾,不如前几日明亮,院里院外,显得有些暗。
水乔幽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出声道:“前不久,有人问我为何总是看月亮。”
她想起那日楚默离问他这事时的情景,没一会儿,眼里的月亮似乎被飘移的浓雾又带远了一些。
她盯着它又过了两息,自问自答:“实际上,我自己亦不知。后来,我有想过此事,觉得,或许是故乡太远,只有它还在。”
她看着它,没有想任何事情,眼前一切却渐渐模糊起来。
就在最后一点光影仿佛也要消失之时,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声音将水乔幽已经飘散的神思重新聚拢,她敛了眼里神情,转过身去。
屋里一片漆黑,有一人一身黑站在门口,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两人面对面站着,呼吸都轻到让人感觉不到存在。
片刻之后,门后的人仰头也看向天边弦月,终于出声,“可惜,月亮也不再是那个月亮了。”
听着声音,可以听出是位女子。
水乔幽没有反对她的说法,“确实。”
门后的人听到她的声音,目光又回到她身上,讽刺一笑。
“姑娘的月亮和我的月亮亦不一样。”
水乔幽当即听懂她言外之意,也未纠正,“那你可有想过,问题并不出在月亮身上。”
门后的人,静了少时,“或许。不过,那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已经没有了。”
这次,她未再等水乔幽开口,换了一问:“姑娘,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她不想再说‘月亮’,水乔幽也未再与她辩论,回答道:“你不是,亦早就知道我是女子。”
两人均安静了一息。
里面的人,嘴角发出一声讽刺自己的轻笑,没有否认她的话语。
“那,今晚,姑娘是在特意等我?”
水乔幽纠正她的说法,“难道不是溪二楼主,不请自来?”
门后的人与她对视着,静默了两息,跨过了门槛。
朦胧的月色映在她脸上,虽照不出人脸,却也照出了些许轮廓,可以看出,正是小惜。
平日里看上去质朴的单纯姑娘,今夜在夜色与月色的双重映衬下,脸上冷清了许多,与以往判若两人。
行踪暴露,她未慌张,人停在门槛前,亦未否认这个身份,“我有一问,想请姑娘解惑。”
水乔幽站在原地未动,没有说话。
溪流将她的不语当作同意,问道:“姑娘看上去似是早就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不知姑娘,是何时看出来的?”
她自认为,小惜的身份无懈可击。
毕竟,小惜早在眼前的人随安王第一次前往淮南时就遇见过他们。
那时的她,还在随着母亲、姐夫为苦命的姐姐喊冤。
水乔幽没有吝啬话语,回答了她,“小影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是个细致入微的人。曾经,就是她告诉我,毕三娘与三生畔里的那位菊香姑娘的眼睛十分相似。”
小影?
当初去她住处找她的那位俏皮的姑娘?
“在中洛再次见到你,我觉得,比起毕三娘,你的眼睛,与那位菊香姑娘更像。”水乔幽透过黑夜,准确地看向她的双眼,“或者我该换个说法,比起毕三娘,那位菊香姑娘,更像你。”
溪流盯视着她。
水乔幽又道:“那日,小影见到你时,就发觉了此事,验证了我并没有看错。”
只是当时她们只是随意对视了一眼,顾寻影可能又因她看起来与她相熟,放松了警惕,虽察觉到了不对劲,却没立即想起来。
溪流想起当时的情形,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知道那个小姑娘是安王的下属,故而并未轻视她,见到她,就避开了她的目光,未和她有交流。却没想到,她还是失误了。
所以,那日,她其实是故意喊那位姑娘过去的。
溪流开口,“你说风致?”
水乔幽反问她,“她,可是风致?”
溪流垂眸,沉默一息,再次抬头,真心赞道:“姑娘,好眼力!”
如今,她们已经面对面站在这里,有些事情,已无否认的必要。
溪流爽快地回答了她,“她确实不是风致,三娘才是。”
菊香的眼睛,也的确是与她更像。
故而,她一直以来都有上妆,为的就是不让他人注意到这点。
没想到,还是被眼前的人和那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一眼就看了出来。
她是真的有点佩服她们的这份眼力。
溪流身份暴露,两人近距离站着,也无剑拔弩张。
她继续问道:“就凭这一点,姑娘便断定了我的身份?”
水乔幽轻摇了一下头。
虽说这世上没有相同的叶子,可相似的叶子还是很多的。
些许相似的人,就如树叶一样,何其多。
那时,她有想过,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溪流疑惑,“那是为何?”
水乔幽没有立即说话。
溪流自己猜测,“还因我,进了颖丰公主府?”
水乔幽不紧不慢道:“这算其一。”
小惜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曾经的她,似乎也不是特别机敏世故的人。一入中洛,就遇到机会进入了公主府,令人讶异。
不过,不能否认,这个世上有一些运气好的人,也有一些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机敏、世故,亦可在环境中造就。
或许,她就是那个运气好的人,又抓住了机会,得到了颖丰公主身边人的青睐,从而一路向上。
溪流不由追问:“那其二是?”
“你的姐夫。”
“姐夫?”
“我与夙沙,确有诚心给你找过你姐夫。可惜,一直未能替你找到。”
溪流对着她似乎从未变过的眼神,感受到了洞察人心的睿智,听着她这话,她没再像以前一样出声感谢她。
水乔幽淡雅慢说,“青国之大,要找一个有户有籍的平凡人,不是很好找,却也不会太难找。”
先不说她是让右辞找的人,夙沙月明也帮忙找了多次。
离人庄生意遍天下,找起一个平凡人来,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夙沙月明帮忙寻找多次,也未能找到,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这个世上,只有有心躲藏之人与死人,最是难找。
平凡人,何需躲藏。
“可若一个人,被人有心制造意外,让其身亡,那就比较难找了。”
溪流被她看着,再次静默下来。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溪流认输,“是我低估了姑娘与夙沙公子的能力,没想到,这件事,二位也能查到。”
水乔幽神色不变,坦言道:“我只是猜的。”
逐心阁与夙沙月明帮忙找了几次人都没找到后,她就察觉到了此事的不正常。后来她又听说颖丰公主也让人给她找过人,同样没有找到。楚默离后也帮忙找过,结果也是一样。
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一个平凡人的一点踪迹,很难不让人多想。
或许,他就不是平凡人。
可是,活人,总会留下痕迹。
又或许,他早就死了。
然而,死人,也不可能没有活着时的踪迹。
一个人突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人死了,且被人抹掉了存在的痕迹。
自那之后,她就没再让右辞找过人了。
当时,她对楚默离说的‘隐情’,不过是她随口一编罢了。
溪流微怔,“……你在诈我?”
水乔幽没有否认,坦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