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离话语清晰,缓声同她道:“既然你是原阳人,那我这里,你就是青国人。至于其它的,我想,我们所想其实一直都是一样的,最终,亦不会变。”
水乔幽和他对望了两息,长密的睫毛垂落些许,挡住了他的视线。
她动了动手,示意他放开她。
楚默离感知到,放开了她,“好好休息。”
外面在下大雨,他也还在,水乔幽暂时没去洗漱,直接回了寝房。
她没点灯,楚默离以为她是去休息。然而她只是将窗户给关了,又出来了。
她见时礼将棋盘端了进来,步到棋盘旁边坐下,瞥了楚默离一眼。
楚默离微诧,会意过来,走了过去。
“不累?”
水乔幽没回应,衣袖一扫,将残棋给扫乱了,开始捡自己的棋子。
这局杀得‘难分胜负’的棋终于结束了。
楚默离见状,没再多话,在她对面坐下来。
棋盘清完,水乔幽重新落子,落的仍是上一局的同一位置。
楚默离不点评她的棋艺,认真追棋。
几子过后,水乔幽落子的位置出现了变化,比之前一局精妙了许多。
楚默离看了一眼她的棋子,再扫了一眼全局,跟着她的棋路改变落子的位置。
外面风急雨迫,屋里两人落子依旧不急不缓,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玉石的棋子轻轻碰撞棋盘的声音。
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棋盘上仍旧没有分出胜负,整体却不再像上一局闲适,处处都是暗藏的压迫感。
水乔幽新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压迫感中又多了紧迫。
楚默离落子的动作稍慢,水乔幽看着他沉思的模样,突然想起了离开西都之前,在宫中与德宗下的最后一盘棋。
无意间,两人的棋,与那盘棋开始接近。
德宗思索了片刻,棋子落下,棋盘上暗藏的杀气溢了出来。
水乔幽想说不下了,楚默离放下了手里的棋子。
他放在了与她所想相近的位置,刚才的紧迫感却得以缓解。
水乔幽看着他的棋子,棋子在指间转了两圈,她又将它扔了回去。
楚默离望向她。
水乔幽淡声道:“我输了。”
楚默离扫了一眼棋盘,有些诧异。
就她这一局的实力来讲,他们这局棋,此刻定输赢,似乎为时过早。
他目光又落回自己前一瞬落下的棋子,他这落子有何不对?惹了她不喜?
她看上去却又不像不快。
何况,她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他疑惑未解,水乔幽已经站起来。
他没问她原由,试探着问道:“再下一局?”
水乔幽摇头,走向了门边。
门外的风雨如旧,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楚默离放下棋子,跟着她起身,行至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这雨今晚恐是不会停了?”
水乔幽望着远处的黑夜没有说话。
楚默离直觉她与先前有点不一样,却又没有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
楚默离没再打扰她,同她一起站着。
天边虽再无清月,夜听风雨,好似也别有一番趣味。
直到后院响起了异常的吱呀声穿透雨幕传到这边,趣味中断,两人再加廊下站着时礼一起往后面看过去。
那声音起初不重,但是在这风雨之中,显得有些异样。
一时之间听不出到底是何声音,三人想要再听,声音又停了。
楚默离与水乔幽对视了一眼,看出她也不知道是何声音。
三人均又耐心站在原地。
过了片刻,声音果真再次响起,没一会儿,越来越响。
水乔幽步至后门,确认了声音是从后面邻居家发出来的。
楚默离望了时礼一眼,示意他过去看看。
时礼才过门槛,声音骤然变大。
水乔幽听着,好像知道是何原由了,喊住时礼,“先别过去。”
她话刚落,对面奇怪的声音变成巨响,紧接着是一阵噼哩叭啦掉东西的嘈杂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这动静一响,楚默离与时礼,好像也知道是什么动静了。
先前,她这宅子翻新,考虑到她那一屋子邻居还没挪地方,后面的邻居家就没有翻新。墙被撞之后,水乔幽也只是让工匠将那一面墙给补了,其它的依旧没怎么动。
这暴雨虽然只下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积水却已一尺有余,她那邻居们的老房子,年久失修,显然已经承受不住屋顶上的积水带来的压力了。
三人又站了片刻,等到那边暂时听不见动静了,时礼冒雨过去,推门一看,只见后方西北角屋顶已经可见大片夜空与雨幕。
时礼返回,告知二人。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水乔幽与楚默离都望着对面,静默了片刻。
对面又断断续续响了几次瓦片掉落的声音,楚默离询问水乔幽,“这次,可准备修缮?”
水乔幽睫毛迎风轻轻煽动了一下,“……再看吧。”
她话还未落音,又是一阵噼哩叭啦的掉瓦声。
楚默离转头看了她一眼。
水乔幽目光不动,过了三息,道:“我一个人,不修也无影响。”
楚默离思索了一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也是有几分理。
他点了点头,“行,看你的想法。”
时礼听着二人对话,好似正常,可又像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他见二人又开始进入听风赏雨的状态,对他没有吩咐,他就自觉退至了前院。
他刚至檐廊下,院门外传来敲门声。
时礼听见,立即去开门。
水乔幽与楚默离同时听见,水乔幽看到时礼去开门,明白是他们等的消息到了。
两人静静地在原地继续站着,等着时礼回来。
短时,水乔幽的手上多了一只手。
她正低头去看,时礼回来了。
“殿下,西山观那边有消息了。”
楚默离牵着水乔幽转身,水乔幽的目光暂时又从手上抬起来。
时礼向两人禀了今晚西山观那边的详细情况。
今晚风雨交加,也未影响城外西山观客似云来。
一夜未完,西山观已有好几波人光顾,多数都是与先前一样的小毛贼,但是有两个人,前后脚到,却是熟面孔。
一人是他们先前在黑市盯着的那位,另外一人则是他们之前有查过,却未查出异常的尚书令府上那位车夫马顺。
马顺的身手更是出人意料,他不但会武,还比起前面那位在黑市中谋生的要好上很多。
只不过现在是半夜,更多的,估计要明日早上才能知晓了。
水乔幽听时礼说完一切,并无意外。
楚默离也未诧异,吩咐时礼,再安排几个人,盯紧尚书令府。
楚默离问水乔幽,“明日,可要去看看,那个马顺是不是你先前在王府附近遇到的那人?”
尚书令府也在鹤林街上,离安王府虽然有点距离,但是其实也是只有一条街。
若有心之人,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出入尚书令府,绕一圈乃属正常。
那日,那人又感知到了异样,不管他有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出于谨慎起见,也可能故意绕上那么一段路,万一真有人,也好用来混淆视听。
水乔幽想起先前遇到此人一事,“不用了。”
楚默离听她话语,再看她神情,立时意识到一事,“你早已怀疑他?”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那确实没有必要去了,今晚这人出现在西山观,变相等于确认了她的怀疑。
正事已经说完,按说这个时候,有些人也可以回去了。
只是,外面的风雨还是同先前一样急促,时礼只是冒雨前院后院跑了两趟,就已经全身湿透。
水乔幽不打算去,楚默离也不再多说,换了一问,“你这可有雨伞?”
水乔幽不是很爱打伞,中洛上半年也不如淮地雨水多,要用到雨伞的时候并不多。她仔细回想一息,确认她这里依旧没有这样物什。
她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声音与平常说话无二,“旁边房里有干净的被褥。”
楚默离望着突然空了的手稍有愣怔,见她已经朝自己屋里走,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上次这座宅子大修缮,负责此事的工匠将右边坍塌的房子顺便也给修好了。水乔幽说的‘旁边’,似乎只能是指它。
这个时候,水乔幽的声音再次响起,“灶房里,甜瓜温了热水。”
话音落下,她已推门进屋、关门。
少时,里面亮起了烛火。
时礼看着水乔幽的房间亮灯,反应比楚默离还快,“殿下,属下先去给你铺床?”
时礼的声音不重,却足够屋里耳力很好的人听见。
屋里的人照旧关着门,没有出声。
楚默离看了眼外面的风雨,点了点头。
水乔幽就一个人住,对面虽有被褥,却没有多余的床榻,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
幸好,楚默离是个能将就环境的人。能干的时礼见他未有嫌弃之意,利用屋里现有的几样家具,快速给他搭出了一个简易的床铺。
甜瓜临走之前,给水乔幽打了些干净的水放在屋里。隔壁还有两个人,外面又在下雨,水乔幽没再出门,用冷了的水简单地将就了一下。洗漱过后,她没再开门,直接吹了灯。
外面,时礼做事的动静很小,但夜深人静,除去外面的风雨声,没再有其他声音。
水乔幽躺在床上,还是能听见一点。那细微的声响,提醒着她,今晚隔壁多了一人。
外面的声响与窗外的风雨声混合起来,让水乔幽有点走神,脑海里依次划过了后一局棋开始之前楚默离拉着她的手说的那两段话与他落的那颗棋子。
没过多久,对面响起了关门的声音,紧接着,外面的烛火灭了,那细微的声响也随之消失。
四周,陷入了夜晚只有风雨的特有宁静。
水乔幽听着风雨声,盯着床顶看了一会,闭上了眼睛。
对面的人与她不是第一次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互不打扰,她也没有不适应。
不知是不是那安神茶起了效果,还是时辰太晚了,很快,她逐渐睡了过去。
对面的房间里,习惯了军中艰苦的楚默离,躺在时礼搭的简易床铺上,也未有不适。
他侧耳细听了对面片刻,未再听到任何声响。黑暗之下,他嘴角微微上扬,也闭上了眼睛,枕着风雨入眠。
水乔幽再次睁开眼睛,外面的雨声似乎已经没有了,晨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刚要下去,听到对面有开门声。
少顷,她想起了昨晚对面还住了个人。
紧接着,外面的门也被轻轻打开了。
水乔幽听着动静,没再多躺,也穿衣起床。
她整理好出来,对面的房门是开着的,厅中没有看到身影。
她步至厅中前面,正要开门,门被楚默离从外面推开了。两人隔着一扇门,视线撞上。
楚默离的声音如清晨的露珠带着清爽,“起来了?”
水乔幽注意到他已换了一身衣服,却依旧是一身常服,她给他让开了路,“……嗯。”
楚默离提着食盒进门,“那先去洗漱。”
水乔幽看向门外,见到外面其实还在下着小雨。
她看他一点也不着急,问了一句,“今日,也无朝会?”
楚默离回答干脆,“有。”
没等水乔幽说其它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今日不去。”
水乔幽第一次听人说不去上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楚默离看出她眼中表达之意,浅笑着解释,“昨日,我就已向父皇告过假了,父皇也允了。”
他上不上朝,跟水乔幽没关系。她不再多说,去了后院洗漱。
一打开后门,就见到邻居家的屋顶有了残缺。
水乔幽步下台阶,往灶房的方向走了小半,还是转了方向,先去了邻居家。
她伸手将房门一推,就见屋顶漏下一大片天光,将本有些阴暗的屋子照亮了许多,亦照出了一地的狼藉,瓦片掉落之时,甚至还砸倒了她不少邻居。
她顺着天光抬头望上看,只见西北角屋顶那个洞比她先前那寝房里的还要大上一圈。
楚默离看她往她那些邻居家走,放下食盒,跟了过去。行至门口,一眼就将屋内的情形扫入眼中。
他瞧着她那些躺在废墟中邻居问她,“确定这里依旧不修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