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武子适和杨焕,后头还跟着个聂策,单他进来的,两个下属就守在了门口。
桑陵今早过来的时候,才问过聂策之后的安排,这厮说“留不了多久。”她以为他换过衣物就会走呢。
王医工也是认得这几人的,同在高要峡军营共事,龙飞军侯他早有耳闻,人年纪不大,身手却十分了得,最初还是直接从大营调任下来的,虽在公孙都尉麾下办事,却又不直接听令于他,故此公孙都尉心有芥蒂多时,此人行踪也颇为不定,时常不随军营安排,若大营私传军令与他,便是十天半月不见人影。
没成想今日也跑到钟村来了。
但王医工也没有多嘴,上前躬身见礼,原是打算跟着说明此处情况的,但见龙飞军侯好似和桑医女相识,二人先说上了话,王医工观察有顷,也颇晓得进退,就回到了墙边药柜后退,无声忙自己的去了。
桑陵还有些纳闷的,“你过来做什么?”
“我不能过来?”聂策背着手审视了一圈,那头的竹牀上半躺着的几个女孩,无一不都好奇望着进来的几个。
荔儿小声与卫楚来了句,“那也是个军官吗?”
她是说的聂策,进来的几个男人之中,也就聂策的甲胄不一样些。连日来围绕酿造大院的士兵将领不少,往堂屋进来的都有几个,几个小女儿便知道了从穿着来区分,最直观的便是盔甲,军官身上的甲片要打磨得更光滑些,色泽都不一样。
卫楚不知道怎么回答荔儿,礼貌笑了两下,给她腿上盖好葛布被,又听邻床的水仙问,“那个军官和都尉,谁的等级更高?”
这又要如何说呢,实情肯定说不得,可若是说公孙都尉官衔更大,卫楚感觉又有点说不出口,她毕竟是侯府的奴仆,怎么奉承了别人?就思忖着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军营里的医女吗?”荔儿追问,卫楚为难起来,干脆端着水盆走到墙边木架边上去了。
聂策也没往女孩子这边来,简单看了一圈,就出了堂屋,桑陵跟着他出来,往他脸上盯了有一会,“你是不开心吗?”
方才的语气就有些奇怪,说完两句一言不发,四处张望,又朝着人家王医工看了好一阵,给人家看得不敢抬头,一个劲地捣鼓药罐子。
“番禺境内,街亭乡皆被海匪洗劫一空,乡民北上搬离,唯有钟村还在重建,甚有余力救治流民。”他揣着手眯了眯眼眶,扫视过院外一大片田间,以及前村民居一线——
“公孙嶂运过来的东西落到你们手里是救了急,落到别人眼里则是一块肥肉,再过几日,海匪盯上,与我们的队伍发生冲突,不多久,成王就该将目光放过来了。”
“郡国兵从不过问当地黔首,便是要伸手管,也都得等到战后,而今独独护着一个钟村。他必定生疑,倒更是个危险。”
桑陵不禁愕然,这两日她其实有思考到这一层,财不露白,尤其这个节骨眼——她早令阿增和阴罘将那批物资掩藏处理,活物更是关押养殖。
可便是如此,也没料算到海匪之外的成王。
一旦被南越兵盯上,这里即是战火地带。
她忽而觉得头疼得很,仿佛这步棋如何走都不对。再不然,眼下唯有直接带走那六个女孩子,其他几个恢复得个七八,且能上路。唯有荔儿,王医工说她至少还需要休养一个月,若强硬动身,可能就再也好不了。
再要么,就只能狠狠心了,身残一辈子,也总比大家都置身险境,丢了命的好。
思绪脑中不断盘旋,身侧人忽而又道,“公孙嶂其它尚可,便是身处军中,坐到了这个位置,眼界仍不行。”
她没想到聂策还有闲工夫臧否公孙嶂,只问,“不若我现在就带着她们离开罢,北上武陵郡。”
逢着聂策正好在此,也能请他弄到几份户籍,更方便通关。
但见聂策摇了摇头,“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
“领着那六个女孩子,到南海大营。”
大营位于郡国兵力量的中心,纵然更加安全,可他们这一批人过去了,不是也给聂策平添麻烦吗?她思忖着凝望堂屋上空,“我们北上即可。”
话落听他一哼声,“你接受他的资助尚且没有犹豫,为何现在——”桑陵眉毛一动,偏身过去望住他,“你不会还在吃醋罢?”只见聂家郎目视远方,牵起了半边嘴角,“我何至于要吃他的醋?你是我的夫人,未必他还能抢了去不成?”
“那你拿这个比较做什么?”
“不过突然想起罢了。”这厮还在嘴硬。
女儿家目光收回,便也放回到不远处的田间,微微笑道,“聂玄文,别那么小气,我不同你去大营,是怕你受累,这是在意。我只比所有人都希望这一仗快打赢,我们好一起回家。”
便是这里头还有些调情拉扯的意思,她觉得也不必在眼下去掰扯,这不比在家里,察觉到对方有这意思,还能逗弄逗弄他,现在尽快解决了安顿问题才是关键。
“你怕麻烦了我,才是真的麻烦我。”聂策眼神里的感伤一闪而过,回身将她的双肩揽住,“阿陵,我们是夫妻,不存在麻烦一说。”
这气氛纵然温馨,也令人感动,可桑陵心底不知为何有些不知所措,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前就算想过要得到聂策的帮助,也都是再三权衡是否会让他为难,是否会当真麻烦到他,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理所当然要求这厮帮助自己、照顾自己,即便追随来此处,跟着他们从高要峡一路行军至番禺,全程也都是在想,怎么让自己不成为一个麻烦。
她也明白,是因为她一直不甘心自己成为男权的附属品,想要活成自己,所以骨子里那份对抗的意识一直存在——
但这东西就是一把双刃剑,让它存在,能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但若事事都将它带在身上做防备,便会赶走身边亲密之人。
有时候适当麻烦麻烦,反而能更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确实不必要思虑得那么细。
想明白这道理,只得道,“也不是不会麻烦你的,到时候回去,钟村六女的身份,还需得你帮忙。”
“这些都是小事。”
他的话才说完,杨焕在院门边来回禀,“军侯,公孙都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