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注意到站在角落，一脸平静的赵建国，不由心生疑惑，心想刚才这人的态度如此积极，怎的现在反而不过来报名？
想到此处，顾钰和钟宁短促对视一眼，继而迈步走向对方，打算问问清楚。
然而没等两人走近，一直在默默关注乡亲们报名的赵建国，敏锐察觉到两人的靠近，当即将视线收回，转而投向他们。
随后，也没等他俩问出话来，就自觉开口，为他们解了惑。
“顾先生，钟先生，我也不知道楠钰需要多少工人，但我妹夫已经做好登记了。”
说着，他一手抱娃，一手指了指站在人群中的陈大友的高大身影。
“我们家人口少，家明得楠钰帮助，读书更是花不了多少钱，有时候，甚至还能拿些奖学金回来。
再加上，我和妹妹两口子都在工坊上班，连着地里的收成，一年下来，我们一家也能攒下不少钱财，日子过得自然比大队不少人家要轻松许多。
既如此，就先让生产队里的乡亲们报名吧，等结束后，如果还有岗位，我再上去做登记，如果没有，那，那就等下次……”
顾钰二人闻言点头，并未感到意外，赵建国这人，过去暂且不论，但自从改造回来后，那是处处都在为大队集体利益着想，完全没了曾经的自私自利。
就连赵刚那几个干部，每次和他们见面，都会夸对方为人处世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如此，他会做出这样的考量，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看着对方一副谦让的模样，顾钰心中却泛起了无声的反驳，并开口将自己的“不满”说了出来。
“你能有如此谦让之下心，可谓改变不小……”
其顿住话语，正色看着因他的话，面上露出局促浅笑的赵建国，话锋一转，开口说道。
“不过，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妇人之仁吗？这个年月，很多城里人尚且苦寻不到一个好的机会，好的工作。
更何况你是在乡下，虽说，你们家目前看着负担小，三个壮劳力都能挣钱，赵家明虽是个初中生，也诚然不差，看着似乎就只有你抱着的孩子需要人养。
但是你考虑过没有，今日你把机会让出去，最多得几句好话。
万一运气不好，明后日大队的工坊突生变故，一时半会儿没有盈利，无法给你们发钱。
而你们家正好又遇到急事，需要用大量钱财解决问题，这可怎么办。
如此，你是要继续死守着抗风险能力薄弱的工坊岗位干熬？还是寻求像楠钰这样资本雄厚的企业跳槽？
可那时，你敢保证，楠钰或是其他企业还有多余的岗位等着你？
或者说，你凭什么认为，除了楠钰集团，其他企业会不计过去，把你这样的人招进去？”
轰！
顾钰的话，如利刃一般，直插赵建国心脏，他脸色变得苍白如纸，浑身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下，那失魂模样，瞬间吓到了他怀里抱着的孩子 。
“呜呜……舅舅~~”
小孩儿伸手死死抱着他的脖颈，瘪着小嘴儿哭出了声，“怕怕~~”
赵建国一瞬回神，当即强挤出笑容，一手把小侄子往怀里搂了搂，一手轻轻在其背后轻轻拍着，“乖，不怕不怕……”
剪了毛刺的脑袋微微靠着小娃娃的脑袋，温柔地与对方斗着“牛牛”。
小孩儿细碎的短发，瞬间被磨搓得乱了几分，不经意掀起一小片，露出细窄的发缝，又耷拉下来。
似乎很喜欢舅舅和他这样玩儿，小孩儿笑了，眼角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儿。
“咯咯……舅舅~~”
“欸！”
赵建国又和他贴着脸，不让孩子看到自己的样子，而后抬眼看着顾钰，嘴角勾起苦涩笑意。
“您说得对，我曾经的劳改身份，除了您和沈先生，确实没几个人接受。
这也是我为什么在回来后，一直努力在村里扎根，尽最大所能，重新融入集体，让大伙儿再次接受我的原因之一。
我很怕走出村子被熟人看到，怕听到有人叫我劳改犯，更怕陌生人在知道我的名字后，想起来我是朝阳大队被枪毙的大队书记的儿子……”
男人声音沙哑低沉，在房中起起伏伏的喧闹声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哽咽。
“顾先生，我是懦夫，我很害怕，我怕被世人的唾沫淹死，更怕我的“暴露”，再次让我的家人受到伤害。
所以，我选择自己制造一个安全且完美的龟壳，然后缩到里面苟活，直到老死……”
赵建国死死咬着下唇，无声恸哭着，眼底一片腥红，抱着孩子的双手看似动作轻柔。
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手背上的青筋已根根暴起，很明显，他是在极力强撑着，只是害怕再吓到孩子，才会死死咬牙硬抗。
这让顾钰和钟宁看着，都不自觉叹了口气，对他生出怜悯之心。
“我说这话，并不是故意要揭你的伤疤，只是想让你看清事实。
无论何时，你都可以“大方”，前提条件是能保证自身足够的利益。否则……”
“我知道。”
赵建国抬头打断他的话，“顾先生，我知道的，我听你的……”
话到此处，他不再言语，但一切已经足够，顾钰已经明了其心中所想，便点了点头，而后，沉默抬起一手手腕，对着钟宁轻扬了扬。
对方心领神会，和他转身走到了大会堂的最后一排坐下。
隔着数十翻排椅，静静望着那抹紧抱孩童的孤寂背影，和围拢在演讲台前报名的大队群众，眼中神色复杂……
顾钰一行是在天黑时才离开的，临走之前，赵建国特意跑来送他们，并扒着车窗告诉顾钰，他已经报了名，以后也会好好表现。
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只为自己将来能够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将那个躲在龟壳里的赵建国，彻底拉出黑暗，大胆自信地再次站在阳光底下生活。
顾钰听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他回以笑容，发动机轰鸣随之响起，车身动了起来。
赵建国连忙后退一步，顾钰的侧脸从他视线中平移而过，车身朝前离去，直到变成一道虚影，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
“呼……”
赵建国轻吐一口浊气，脸上露出释然笑容，继而转身朝着村里走去，速度从慢到快，又猛地展开双臂，狂奔起来。
晚风阵阵，带着白日喧嚣后的潮热，不断吹拂在其身上，将他心底的郁气渐渐吹散……
————
从朝阳大队回到黄羊寨的次日，顾钰和钟宁便分开行动，开始着手准备进场工作。
钟宁专门去镇里配合李忠他们做招聘工作，毕竟这次需要建设的项目颇多，相对需要的劳动力更是不少。
他们得亲自跟着把把关，尽量过滤掉一些不太靠谱的人，免得临到上场掉链子，到时候误事儿是小，万一弄出人命啥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即使两人已经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人掰成10个用，也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那些都是陌生人，不像朝阳大队的乡亲知根知底，可以灵活善用，不亲自盯着他们把人招好，项目这边是不敢随便用人的。
而顾钰这边则是早早前往国营建材厂和相关领导沟通，让他们尽快准备好砂石，水泥，红砖等相关建材，以保证能够持续供应工程所需。
虽然，现在是计划经济时代，但国家处于全面发展初期，建材厂的储备，生产能力有限，市场化响应能力更是薄弱。
如果遇到工程大量需求，不提前沟通好，他们是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资源调配难题。
所以，为了保证项目进度顺利，顾钰必须将此事处理好，才敢让施工队进场。
对方自然明白他的担忧，也清楚自身实力，所以，在与顾钰签订合同，并预付了元的备料款后。
就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生产部门，让他们加急生产。
同时，还与下级相关厂家协调，让帮着生产调配相应建材，并在得到保证之后，才将电话挂断。
并再次向顾钰承诺，一定不会耽误“楠钰”相关工程项目的进程。
“接下来，您就放心地去安排其他事情就好，等需要咱们厂子送货时，直接打个电话过来，我们会在48小时之内，将一应建材给您送到项目地。”
“行，那辛苦了。”
顾钰起身站立，与对方握手道别，随后在对方的亲送下，快速离开建材厂，而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与市政工程队接洽。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他们过来进场。
而对方对此事也十分配合，在项目审批初期，他们就已收到通知，自然清楚“楠钰”将要开展的这些项目代表着什么。
所以，相关领导和部门在市政着手准备合同资料的时候，他们就已自觉开始调配相关设施人手。
虽说楠钰集团和政府达成合作，会对外招收相关劳动力，但市工程队这边儿也得出人。
否则，让一群半桶水加门外汉去搞建设，别说他们不肯，就是城建这边儿也不敢让对方胡来。
所以，顾钰才过去一说，市工程队就给了准话，并于次日早晨出发，浩浩荡荡地前往星河镇项目点，准备进场施工。
而顾钰在回来的当晚，又去了一趟朝阳大队，通知那些报了名的大队群众第二天就开始上工。
和他们一起先进行场地清理，工棚搭建，以及三通一达，等一切准备完毕，镇政府那边的人手应该也招好了，到时，项目就能顺利开展。
生产队的群众连连说好，并在其走后，就聚在一起商量着，明天要早些过去。
而几个大队干部更是反复交代他们，去了工地，要勤快些，万不可躲懒。
尤其是赵刚，那是一脸严阵以待的样子，就怕大家没把话听进去，逮着人就说。
“你们都记着，出了门，你们代表的就不止是自己，我们村儿在过去，完全可以说是声名狼藉，后面是沈先生和顾先生带着我们一点点把脸面挣回来的。
现在十里八乡，提到朝阳大队，没人不竖大拇哥儿的，希望你们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一切，把咱们的好名声守住。
不要给村里，尤其是给沈先生和顾先生丢脸，否则，咱就是对不起他们对朝阳大队一路的拉拔。”
众人听后，也没觉得不耐烦，反而是用心记下了对方的话，并落实了了实处。
因此，次日天儿都还乌漆嘛黑的，一个个就自觉带着工具，早早去了“楠钰”项目第一站———综合农贸市场的项目地。
也不管顾钰他们来没来，就开始帮着清理场地，等对方还有城建施工队的人带着设备过来，他们都整理出一片颇具规模的空地了。
大伙儿看着堆得跟山似的各种杂物，简直哭笑不得，但心里更多的是对这些群众所做一切的感动。
随后，顾钰招呼众人放下手里的活儿，请他们帮忙将设备工具搬到稳妥位置放好。
而后带着大伙儿，一边给他们科普工地施工的注意事项，步骤流程，还有各类机械，人力工具的使用和禁忌。
大家听后，才知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完全是没苦硬吃，做些无用功，一个个尴尬得不行，做事都变得绑手绑脚，小心翼翼，生怕又出一点错，给他添麻烦。
但，顾钰却不那么认为，他们勤劳主动并没有错，再者，经过人工初步打理的场地。
不仅能减少机械损耗，节约作业成本，还能提高作业效率，排除更多安全隐患。
他便笑着将道理告诉大家，并反复夸赞他们做得很好，给项目节约了不少时间成本，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他俩继续工作。
因着人手充足，加上有大量机械配合操作，清场工作不过数天便顺利完成，大家又马不停蹄地展开平场工作，随后是三通一平。
而这期间，星河镇政府那边的招聘会已经结束，并且，人手已经早早到位，参与到建设工作中来。
如此，顾钰终于能暂时脱手，将星河镇的项目交给钟宁全权管理，自己则是重返京市，回归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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