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顾不得向他们解释，她一把摘了口罩，就急匆匆往外走。
果然，吕元等在门口。
他甚至还踱着步子。
姜芙一怔。
看来，吕元此刻的心情真的很激动。
小爆提醒她：“他要去演电影啦！”
“小芙！”
顾不得理会收发室大爷的探头探脑，吕元一把握住她的手，一口气说道：“那个杨导不是骗子！她要拍一部由中宣部牵头儿，得到公安部支持和指导的电影！我本来已经拒绝了她，我说我是医生，我要上班，结果她竟然联系到省里卫生厅，特批了借调文件，连我们院长和科主任都被惊动……”
虽然他说得有点乱，但姜芙还是听懂了。
令她意外的是，杨导竟如此有诚意，甚至把吕元借调出去，解决了他不能擅自离岗的问题。
“那你呢，你自己愿意去吗？”
比起工作上的不便，姜芙更在意吕元的想法。
“她给我看了剧本，还讲了一些她对人物的解读，我觉得这个故事很精彩，我……我想试试看！”
吕元稍微冷静下来，不像之前那么兴奋，同时他又有一点紧张地看着姜芙：“你想我去吗？”
有一些人觉得去拍电影就是做大明星，是好事。
但现在也有些人觉得演员和过去的优伶戏子差不多，还是下九流，上不得台面。
之前吕元光顾着高兴了，却没想到这一点。
姜芙掏出手帕，让他先擦擦汗：“别着凉了。要是生病了，你还怎么去拍戏，难道让人家等着你吗？”
吕元一路从医院蹬自行车过来，出了一头一脸的热汗，此刻被风一吹，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连忙擦干，以免着凉。
“你同意我去了？”
“我为什么不同意？”
姜芙笑了笑：“等电影上映了，我要去多看几遍，就当支持。”
吕元重重点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他扮演的是男三号，戏份不太多，所以只去拍了二十天就结束了，回来继续上班。
医院里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因为有借调文件，甚至有不少同事以为吕元去学习，还以为他要升了，私下里向他道喜。
知道他们误会了，吕元也没多做解释。
年底，整个市场更热闹，每天的交易额都在刷新记录。
“要把风雨坛路那一块都划出来给我们，到时候分成几大区域，卖衣服的和卖衣服的在一起，卖鞋的和卖鞋的在一起，有棚子，有档口……”
“那以后怎么收钱，让买吗？让买的话我凑一凑，争取买上两个。”
“我看够呛，让买也轮不到咱们买，我宁可把钱压在货上，不然几十万一掏出去，还咋进货啊？”
很多摊主都在热烈讨论着，哪怕生意繁忙，也一点儿都不影响他们争得脸红脖粗。
对此，侯素芹几乎都保持沉默，很少参与其中。
主要是她知道接下来的发展，没必要跟他们吵吵这些无法改变的事实。
“踩小人”红袜子一推出就卖爆了，侯素芹自己留下那八万多双，在半个月内销售一空。
姜芙找主任补货，主任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了，没了，这不是天天在加班生产吗？”
她自己就是车间工人，能不知道加班吗？
“再挤给我一点吧。”
姜芙缠着主任不放，终于又磨到了五万双。
她知道，再多是真的没有了。
“袜子没有，女士内衣套装总有吧？那个之前一直卖不出去。”
姜芙指的就是她拍广告的那种，有钢圈的蕾丝文胸和内裤。
主任确实很佩服她：“那么贵的东西，你们也能卖出去，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又不逛街，根本不知道那些照片在市场内所引发的震动。
哪怕照片上的女模特没露脸，但那白皙的皮肤，窈窕的身材，饱满挺拔的酥胸，不盈一握的腰肢，足以令人产生旖旎遐想。
很多顾客看完都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不过，前来打听价格的顾客也更多。
一开始，侯素芹确实放不开，她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穿背心，早年甚至还是扯棉布自己做，后来才穿买的。
姜芙劝她：“你是卖货的，要是自己都没穿过，人家问你穿上有什么效果，你要怎么回答呢？这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衣服，是女性内衣，能防止胸部下垂，也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侯素芹也找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尺码换上了。
偶尔遇到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顾客，她就把人叫到摊子里，布帘一拉，撩起衣服，给对方看看。
别说，这办法真不错。
虽然也有人嫌贵，或者觉得害臊，但更多的人却愿意试一试。
特别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甚至点名要买蕾丝文胸，还想要其他颜色的。
频频补货，姜芙几乎快要把二纺的文胸库存给卖空了。
要不是车间现在忙着赶红袜子的订单，她都手痒，想设计几款更漂亮的文胸，等开春了再卖它一波。
以姜芙的眼光看，现在市面上的款式太丑了，而且材质也没有那么舒适，尺码还不全。
很多顾客压根不清楚自己的胸围，没量过，完全凭感觉，瘦人就买小号，胖人就买大号，虽然也能穿上，但肯定没那么合身。
一直忙到除夕上午，市场才渐渐没人。
十二点一过，大多数摊主都开始收摊了，侯素芹也随大流，她把收录音机绑在自行车后座，再把照片、账本、算盘什么的都收起来，跟左右熟人互道一声“明年见”，骑车回家。
姜芙还没下班，侯素芹把东西放下，直奔菜市场。
今年是她们娘俩一起过年。
虾，鱼，鸡，卤牛肉，排骨，茧蛹，五彩虾片，黄桃罐头……
侯素芹十分大方，她一边在心里掂对着晚上要做的菜，一边把东西都买齐全。
很快，自行车的两侧车把上就挂了好几个网兜，全都装得满满的。
袁平前几天就来过一趟，把单位发的年货都送来了，还让侯素芹去他那里过年。
侯素芹一口拒绝：“我忙得很，三十晚上和小芙一起过，你们初一要是愿意过来就来看看。”
袁平只好说初一再来。
这个年，侯素芹和姜芙都过得很开心。
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买了不少糖和炒毛嗑，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看着春晚，吃着零食，晚睡晚起赖被窝，还不用伺候一大家子，实在美得很。
就连侯素芹都叹气：“这可太轻松了。”
前面三十年，哪年过年不是累得她瘦一圈？
更别说对于穷人来说，年关难过。
当然，最开心的事情还是关紧门窗，娘俩盘腿对坐，一个看账本，一个数钱。
几个月的辛苦果然没有白费，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摊位费非常低，一个月才几十块。
侯素芹小声说道：“以后就没有这么低的摊位费了，进厅之后，一年恐怕就要六位数。”
所以，她既盼着早点进厅，又盼着晚点进厅。
“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得换东西卖了，不然每天累死累活，还不够给人家赚的。”
姜芙拨完最后一颗算盘珠子，报出她们的总利润：“五万三千六百二十八块六毛。”
侯素芹作为每天亲自卖货的人，每一笔钱都是从她手上过，所以她之前猜测，她们赚了三四万应该是有的。
没想到，居然超出这么多！
这还只是不到半年的利润呢！
没了打算盘的声音，屋里安静了许久。
侯素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多？！”
天呐，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要下海。
一个职工一年不吃不喝也就一千多块钱，那还是工龄比较长的，或者是技术工种。
像姜芙这种刚上班没两年的小工人，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块左右。
五万多……需要她上一百年的班！
前提还得是她能活到那岁数！
侯素芹捂着心口：“让我先缓一缓。”
姜芙把东西收好，全都锁在抽屉里，然后重新回到炕上。
她冲了一杯麦乳精给侯素芹。
等侯素芹喝掉，脸色也好了很多，姜芙才不得不浇她一盆冷水：“厂里的残次品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而且副厂长前两天暗示我，说有人开会的时候表达对我的不满，说有职工倒卖残次品，会导致产品的不合格率上升。”
侯素芹捧着杯子，有些生气：“这有什么关系？难道工人会为了让你多卖两件残次品，就故意生产残次品吗？”
那还影响自己的计件呢！
要知道，产品合格率和当月奖金挂钩呢！
姜芙摇摇头：“别管有没有关系，人家既然提了，厂里就不能不表示重视。”
侯素芹忍不住伸手往炕上一拍：“这就是眼红！”
她磨了磨牙，在姜芙耳边轻声说道：“要不是你想出来的红袜子，他们要不了两年就开不出工资了！”
这句话提醒了姜芙。
她有些矛盾，一方面不愿意看二纺真的走向衰败，另一方面又觉得她们和二纺的缘分不会持续太久。
“哎，别想了，好好过个年吧！”
侯素芹揽过姜芙的肩膀，问她打算哪天去吕家。
作为吕元的女朋友，是该正式和他的父母弟弟见一见了。
“初五去，不早也不晚。”
姜芙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到时候提点水果去就行。”
侯素芹迟疑：“这礼会不会太轻了？我记得他弟弟也结婚了，要不，给他妈和他弟妹一人一套内衣？”
姜芙冷笑：“才不给呢，吕元说了，她俩都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性格。”
有些人就是很奇怪，你对他们好，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你有礼貌，重感情，只会觉得是自己牛逼，值得这一切。
“你俩商量好了就行。”
初五一早，吕元亲自过来接姜芙去他爸妈家。
姜芙穿着新买的卡其色羊绒大衣，脚蹬牛皮小短靴，头发烫成大卷，随意地披在肩膀，嘴上还涂了口红，显得气色极好。
吕元目露欣赏：“真好看。”
他知道姜芙和侯素芹这几个月赚了不少钱，心里也更有紧迫感，告诫自己多看书，争取早日通过职称考试，再往上升一升。
姜芙推出自行车，笑吟吟地说道：“你也很帅，走吧。”
侯素芹亲自送二人出去。
结果，还没到中午，他们就回来了。
姜芙的脸色如常，吕元却黑着脸。
初五要吃饺子，侯素芹正在拌馅儿，一见到他俩，她愣住了：“这是咋了？”
大过年的，谁家未来媳妇上门，婆家连个饭也不留啊？
人干事？
姜芙挂起大衣，把头发一扎，洗了手，就来帮忙包饺子。
吕元也去洗手。
姜芙趁机在侯素芹耳边说道：“他和他爸妈翻了脸，说以后每个月给一笔养老钱，还跟他弟弟说，要是他爸妈哪天跑来找他麻烦，当月的钱就不给了，让他把人盯住。”
所以，只要他弟弟还想要这笔钱，就得看好自己爸妈。
同样的，他弟弟要是想要这笔钱领得久，就得和他媳妇一起伺候老的，让他们好好活着。
因为吕元说了，人要是不在，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养老钱。
侯素芹简直服了他：“完全不管爹妈，以后在单位也容易被人抓小辫子，这样也好，就当花钱买个清净。”
两个儿子，一个出钱，一个出力，谁也不能说吕元不孝顺。
至于出钱的更孝顺，还是出力的更孝顺，那就没必要争辩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绝对的公平呢？
他爸妈这些年不也偏心偏到胳肢窝吗？
在侯素芹的教导下，姜芙现在已经很会包饺子了。
她一边捏着饺子，一边轻笑道：“瞧不起我是二婚的，说我是破鞋，还说我爱打扮，不像是过日子的人，以后结了婚要按月上交工资，让他们帮我攒着。哦，口口声声说大儿子受了委屈，一扭头就问我究竟能出多少嫁妆，说既然都嫁过一次人了，还能嫁头婚小伙是烧高香，嫁妆少了可不行。”
她把捏好的饺子在盖帘上放好，把头歪了歪。
“然后我告诉他们，一个女人最好的嫁妆其实是她的巴掌，一巴掌就能把不要脸的婆家扇到西伯利亚去！”
众目睽睽之下，姜芙直接把吕家吃饭用的那张老榆木圆桌给干得稀碎。
未来小叔子：“你要是打了两个老的，可就不能打我了啊！”
未来公婆：“好好好，这儿媳妇今天能在家里打人，明天就能出门打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