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烛火在窗棂上投下斑驳光影,柳林将茶盏轻轻搁在梨木桌上,瓷底与桌面相触发出细微脆响。曾明玥手中的图纸不自觉攥出褶皱,胡清婉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古籍残页上的楔形文字在晃动的烛光里忽明忽暗。
“既然来了,”柳林起身推开雕花窗,寒风卷着糖画摊的甜香与远处打铁声涌入茶楼,“不如一同去看看入夜后的新城。”他的暗金色咒纹随着动作在月光下流转,宛如活物般在袖口蜿蜒。
曾明玥率先起身,折扇“唰”地收起别在腰间,却因动作太急带翻了茶盏,琥珀色茶汤在红木桌面上蜿蜒成溪。胡清婉连忙掏出帕子擦拭,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在烛光里划出细碎的金芒。柳林望着二女慌乱的模样,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三人沿着青石街道前行,积雪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街边商铺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曾明玥偷偷瞥向柳林,见他金瞳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神色平静得看不出喜怒,不禁攥紧了腰间短剑的穗子。她想起去年此时,柳林在开府宴上挥剑斩断三丈红绸,剑风凌厉,锋芒毕露,而如今的他,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沉稳。
胡清婉则盯着柳林束发的褪色布巾,那上面沾着些许细碎的雪花,与记忆中玉冠束发的贵气模样大相径庭。她想起这一年在藏书阁的日日夜夜,无数次对着古籍出神,想着若是能找到对柳林有用的秘术,或许就能离他更近一些。可如今真正并肩而行,却又紧张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洒水车入夜后可还能用?”柳林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曾明玥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回王爷,每日辰时和酉时各洒一次水,夜里商铺歇业后便不再使用,以免积水结冰。”她一边说,一边暗自懊恼自己的回答太过生硬。
胡清婉见状,轻声补充道:“不过百姓们都说,自从有了洒水车,夜里行路也清爽许多,再不用担心踩一脚尘土。”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冰晶,柳林转头看她时,她慌忙低下头,发间柳形银饰轻轻摇晃。
行至一处拐角,传来孩童的哭闹声。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蹲在地上,面前散落着摔碎的陶碗。柳林快步上前,蹲下身轻声询问:“怎么了?”小女孩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抽噎着说:“我帮爹爹送碗去铁匠铺修补,结果……”
曾明玥已经蹲下身子,将小女孩轻轻扶起,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为她擦拭眼泪:“不哭不哭,姐姐带你去买个新碗。”她的动作轻柔,语气也格外温柔,与平日里的飒爽模样判若两人。胡清婉则弯腰捡起碎片,小心地用帕子包好。
柳林看着二女的举动,心中涌起暖意。他站起身,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铁匠铺,说道:“走,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三人带着小女孩来到铁匠铺,铺子里炉火正旺,火星四溅。铁匠见是柳林,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行礼。柳林摆摆手,指着墙角一堆新制的陶碗说:“取个结实的给这孩子。”铁匠领命,挑了个最大最厚实的陶碗递给小女孩。
离开铁匠铺,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远了。曾明玥望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如今新城虽好,可百姓们的日子还是紧巴巴的。”胡清婉点头附和:“是啊,藏书阁里记载的西域奇术,若能研究透彻,说不定能找到更多富民之法。”
柳林听着二女的话,金瞳中闪过欣慰:“有你们相助,镇北之地定会越来越好。”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寒夜里却如同一簇火苗,温暖着二女的心。
此时,月亮已升至中天,清辉洒在新城的飞檐斗拱上,银装素裹的街道宛如一幅静谧的水墨画。三人继续前行,身影渐渐融入月色之中,唯有身后的脚印,在雪地上蜿蜒成诗。
暮色彻底浸染天际时,沿街商铺的屋檐下次第亮起原石灯。那些嵌在青铜灯座里的不规则晶体泛着幽蓝、绛紫与琥珀色的光晕,灵气在石纹间肆意游走,将整片街道晕染成流动的幻彩星河。曾明玥仰头望着头顶明灭不定的光影,剑柄上的缠绳在紫芒中若隐若现,忽然想起锻造司里那些未完成的陨铁剑胚——此刻它们也该浸在这样奇幻的光里。
胡清婉的月白襦裙扫过摊铺的竹帘,糖画摊的焦甜混着隔壁烤炉的麦香扑面而来。街角的馄饨摊支起雕花铜锅,沸水腾起的白雾裹着红油香气,在五彩光影里凝成绯色的云。穿着粗布棉袄的老汉正用木勺敲打梆子,竹制蒸笼上方,金灿灿的蟹黄包在靛青色光晕中泛着油亮光泽,引得路过的孩童拽着娘亲的衣角直跺脚。
\"王爷快看!\"曾明玥突然指着前方,鎏金折扇在翡翠色灯光下划出半道弧线。三层高的楼阁外悬着数十盏原石灯,琉璃窗棂里飘出琵琶弦音,楼下长街摆满雕花食案,波斯商人正用生硬的官话叫卖着西域胡饼,案上琥珀酒壶在紫光里流转着蜜色光泽。
柳林忽然驻足,金瞳扫过街边捧着糖画追逐的孩童,又落在馄饨摊前为客人添汤的妇人鬓角新添的白发。他转身时,袖口暗金咒纹恰好掠过一盏靛蓝色原石灯,光影交错间,仿佛将这一年的战火与炊烟都揉碎在流转的光晕里。
\"你们可知,为何北境美食能引得天下人趋之若鹜?\"他的声音混着远处打铁声,在五彩斑斓的灯影里显得格外低沉。曾明玥下意识握紧腰间短剑,胡清婉攥着古籍残页的手指微微发白,二女望着柳林隐在光影中的侧脸,同时想起父亲书信里提到的那些战事——冀州城外的焦土,青州河畔的饿殍,此刻都化作他眼中翻涌的暗潮。
不等她们回答,柳林已缓步走向街角的面摊。摊主是个独臂老汉,正在往骨汤里撒青翠的葱花。\"来碗铁刃面。\"柳林话音落下,胡清婉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在藏书阁的灾荒志里见过记载,那是百年前围城时,百姓将战甲碎片熔成铁片切面团,混着树皮煮成的救命吃食。
热气蒸腾间,老汉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客官好眼力!这面的做法还是从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当年...\"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碗沿缺口,\"城破那日,俺爹就是揣着半块这样的面饼,背着我杀出重围。\"
曾明玥握着折扇的手青筋暴起,胡清婉耳边仿佛响起古籍里\"人相食\"的记载。柳林用筷子挑起宽如刀背的面条,琥珀色石灯下,面汤里的碎肉泛着诡异的绛紫色:\"这炖肉的法子,是十年前瘟疫时,猎户们用雪狼骨和着苦艾熬出来的。\"他突然轻笑,金瞳却冷得像北境的冰原,\"世人只道这肉香得蹊跷,却不知那苦涩要熬过多少血泪才能回甘。\"
夜市的喧嚣突然变得遥远,五彩原石灯在二女眼中化作血色残影。胡清婉的古籍残页悄然滑落,曾明玥的折扇\"啪\"地坠地,惊起食案下打盹的狸猫。柳林望着远处嬉笑的人群,将最后一口面汤饮尽,喉结滚动间,暗金咒纹在脖颈处剧烈跳动——这满城烟火,终究是用无数这样的故事堆砌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