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往往有提前预知危险的敏锐嗅觉。
此时此刻,唐风年认为朱大人随时可能兵变。
他说:“师父,你把他比作张牙舞爪的老虎,我赞同。”
“如果无法拔掉老虎的爪牙,那就试试用笼子困住它,不要放虎归山。”
石师爷老谋深算,目露精光,师徒俩心有灵犀,立马问:“切断他与兵营的联系?”
唐风年点头,眼神坚定,说:“咱们对付不了千军万马,但只要城门紧紧关闭,我们跟城内潜伏的锦衣卫联手,活捉朱大人和他的幕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并非不可能。”
石师爷犹豫、思量,右手用力掐下巴,用疼痛感促使自己变得更加清醒,说:“可是……皇上和锦衣卫明确说了,要把朱大人骗去京城抓捕……”
“咱们不听皇上的话,自作主张,会不会被降罪?”
他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比起抓捕贪官污吏,他更在乎徒弟唐风年的安全。自己的好徒儿如同珍贵的玉,贪官污吏如同老鼠、蟑螂,不能因为打老鼠、打蟑螂而害美玉破碎。
唐风年也承受帝王那边的无形威压,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依然认为提前抓捕朱大人更保险。
他说出自己的理由:“从古至今,有一句名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是不忠君爱国,而是因为危险的情况总是千变万化,咱们必须随机应变。”
“如果朱大人出城之后,不去京城,而是赶去兵营,到时候我们再想捉他,就为时晚矣。”
石师爷被说得动摇,想一想,问:“以什么名义抓他?”
“他是大同总兵,官职比你大,恐怕府里的护卫比咱们衙门的官差更厉害。”
“如果抓捕行动不能十拿九稳,恐怕弄巧成拙。”
“到时候,他还会倒打一耙,反咬一口,说咱们要谋害他,逼得他为了自保,不得不造反。”
“到那时,咱们有背黑锅的风险。”
唐风年皱眉头,思索。
这就像下棋一样,如果走一步,看一步,漏洞多,容易输。别人走一步,看三步,甚至看得更长远,尽量堵住漏洞,才更可能赢到最后。
显然,石师爷属于后者,凭借多年人生经验,看得长远。
过了一小会儿,唐风年轻声问:“能不能请他来这里喝酒,在酒里下药,兵不血刃地活捉他,再秘密囚禁,等待京城那边派新的大同总兵过来稳定大局,接管兵权,然后由锦衣卫把朱大人带去京城定罪?”
以前,他从未用过下毒这种卑鄙的伎俩。
但这次,为了兵不血刃、十拿九稳、以弱胜强,避免大同府发生大开杀戒、腥风血雨的情况,他放下清高和骄傲,不介意做一次卑鄙之事。
只要能把大同府的伤害和危险降到最小,他愿意使用阴谋诡计。
石师爷有些吃惊,对唐风年刮目相看。
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徒弟,石师爷不知该夸他灵活变通,还是该说他不择手段?
石师爷哭笑不得,说:“风年,用什么药?你考虑好了吗?”
唐风年表情认真,丝毫不像开玩笑,说:“我对药不精通,此事需要问问宣宣。”
“不过,动手之前,咱们必须与大同府内潜伏的锦衣卫通气,此事离不开他们的协助。”
“朱大人的那些幕僚,就是他的爪牙,一个也不能放过。我早就听说锦衣卫擅长暗杀,这次我们不用走到暗杀的地步,但秘密囚禁很有必要。”
石师爷愁眉不展,丝毫不敢乐观,忍不住叹气,说:“要囚禁的爪牙,真不少。”
“而且,对锦衣卫而言,恐怕暗杀更容易,抓人反而更难。”
“毕竟大同府的锦衣卫不多,无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越想越不踏实,他感觉这办法还是不够十拿九稳。如同踩在冰面上,随时可能掉冰窟窿里去。
突然,一个蒙面黑衣人夜访官府衙门。他不从大门进来,反而在夜色中翻墙,又轻轻松松上了屋顶,整个人如同野猫一样神秘、灵活。
上次,正是他揭开瓦片,以神秘且惊吓的方式,给唐风年送来欧阳凯的密信。
他是欧阳凯的亲信之一,在锦衣卫中的代号是夜九。
此时,夜九故技重施,揭开瓦片,丢下一个纸团,纸团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唐风年怀里。
唐风年大吃一惊,立马抬头往上看去,跟夜九四目相对,认出他是熟人,瞬间放松警惕,打开那个纸团,飞快地查看。
石师爷继续盯着夜九,用手势示意他下来面谈。
夜九轻轻摇头。
石师爷无可奈何。
唐风年看完之后,立马把那张纸递给石师爷过目。
只见纸上写:朱大人连夜召集所有下属和幕僚去朱府,正在商量兵变之事,打算在大同府自立为王,第一个打算杀的就是唐知府。如果你不想坐以待毙,就立马动手,带人去包围朱府,来个瓮中捉鳖。
石师爷看得双手发抖,再次抬起头时,黑衣蒙面人已经离开,那块瓦片已经重新归位。
如果不是因为手里实实在在地捏着那张纸,石师爷甚至会怀疑,这是不是噩梦?
他连忙掐一下大腿,很痛很痛,暗忖:这是真的,朱大人要造反了,还要杀风年,怎么办?
唐风年比他的反应更快,快如雷电,跑出去吩咐值夜的护卫们:“快备马,带上武器,把白捕头叫过来。”
眼下不仅十万火急,更是到了生死关头。
他十分清楚,如果自己慢一步,被朱大人那边抢先动手,不仅自己会死,全家都活不了。
宣宣、巧宝、亲娘、岳父岳母、师父……他无法想象他们死于刀下的惨状,那是他无法承受之重。
冷汗如雨,红血丝在眼眸里绽放。
白捕头、护卫们、官差们早有准备,熟练地带上兵器,跟随唐风年狂奔。
前面的人骑马,后面的人发疯似地跑,在短时间之内,把朱府团团包围。
石师爷没跟随前往,而是留在知府衙门,带领少量人镇守。
官府大门紧闭,门口的两个石狮子此时显得格外凶神恶煞,龇牙咧嘴,似乎在恐吓:有老子在,谁敢来官府放肆?
此时已是后半夜,月亮躲进了乌云里,夜色不仅黑乎乎,还有夜风在肆虐,格外冷。
大同府的秋天,一点也不温柔,总是让人提前感受冬夜的残酷。
石师爷来到后院,在窗外停住脚步,抬手敲窗户,把赵宣宣叫醒。
“快起来!出事了!”
赵宣宣本就心神不宁,睡得不安稳,此时瞬间惊醒,连忙坐起来,问:“石师父,出什么事了?”
石师爷提醒:“先把全家人叫起来,等会儿再说。”
赵宣宣平时懒懒散散,此时却快如狡兔,手忙脚乱地穿上外衣,跑去把巧宝、唐母、王玉娥、赵东阳都推醒。
在石师爷的提醒下,家里的女帮工们、白娘子、白家齐等人全都起床,来屋檐下询问情况。
有些人哈欠连天,眼睛都睁不开。
赵宣宣早就跟唐风年商量过,如果遇到最坏的情况,该怎么办?
所以,她没有惊慌,而是冷静地吩咐:“要么拿菜刀,要么拿木棍!”
“把前门、后门和院墙都严防死守!”
“把梯子架起来,胆子大的人爬到墙上,或者屋顶上,随时望风。”
“如果造反的歹徒要硬闯官府,咱们别客气!”
“厨娘去烧一大锅热油,再多搞些火把,可能用得上!”
女帮工们吓一大跳,心惊胆战,七嘴八舌地问:“谁要造反?”
“多少人造反?”
“啥时候来啊?”
赵宣宣没空解释,果断吩咐:“听我号令就行!”
“谁要硬闯官府,谁就是反贼。”
“快点分工合作,别放过任何死角,包括狗洞。”
帮工们人心惶惶,不敢耽搁,连忙跑去堵门、堵狗洞,爬墙,还有两个人愣是爬上了屋顶。
巧宝跑去练武场拿武器,挑选的不是木剑,而是杀伤力最强的几样,包括弓箭、城哥儿送她的小火铳、匕首,还有鞭子。
可惜,她没有长刀和玄铁剑。
不过,她没空遗憾,从练武场跑出来之后,满身武器,立马问赵宣宣:“娘亲,是不是要快点飞鸽传书,送信给欧阳府,搬救兵?”
她没有流露害怕,即使紧张,但丝毫不软弱。
赵宣宣语速飞快,说:“飞鸽传书之事,石师爷已经办好。”
“另外,我早已准备好一些药,你把药涂在箭头上,等会儿射箭时,事半功倍。”
她没选择让小闺女躲藏,而是让家里每个人都充分帮忙,齐心协力保命。
巧宝问:“有毒,是不是?”
赵宣宣果断点头:“没错,涂药的时候小心些,别弄破手。”
巧宝激动万分,立马照做。
另一边,王玉娥正在安慰胆小的唐母,一下接一下,抚摸唐母的后背。
就连猫猫也似乎被吓怕了,喵喵叫,叫声充满忐忑,在王玉娥和唐母脚边打转转。
赵东阳欲哭无泪,腿脚发软。六神无主之下,他随手抓住墙边的扫帚,当武器。
赵宣宣走过来,说:“爹爹,别怕。”
“风年早就派人把官府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还加固了前后门,如今门和院墙都十分牢固,就像堡垒一样,易守难攻。”
“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守住,就行!”
“我还准备了生石灰、石头和沙子,还有一缸辣椒水。”
“爹爹,等会儿你踩着桌子,往外面丢这些东西就行。”
“有什么,就打什么!”
赵东阳点头如捣蒜,但还是吓哭了,一边用衣袖抹眼泪,一边问:“乖女,真有这么严重吗?”
王玉娥心急如焚,插话:“宣宣,既然你和风年早就知道别人要造反,你怎么不早说?不早点逃命?”
赵宣宣苦笑,说:“皇命难违,皇上让风年稳住大同府,谁敢逃?”
王玉娥顿时哑口无言。
她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心里明白:如果唐风年违抗皇帝的命令,肯定会被皇帝杀头。
她又急,又怕,又满肚子火气,觉得这事都怪皇帝和那造反的人。
她一边搀扶唐母,一边东张西望,暂时犹豫,不知该拿哪样东西当武器才最合适。
赵东阳哭丧着脸,又追问一遍:“究竟是什么人造反啊?是不是佃户起义?”
“如果是这样,咱们把银子和粮食交出去,比干架更有用。”
以前,他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讲过前朝的农人起义风波。当时,整个茶馆的人都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拍案叫绝。然而,此时此刻,赵东阳生怕前朝的故事在今夜重演。
他甚至在心里咒骂地主:都怪那些扒皮吸血的坏东西,把佃户们逼急了,逼得人家造反。如果个个都像我家一样,少收点佃租,何至于如此?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赵宣宣伸手给他抚摸后背,言简意赅地解释:“不是佃户,是朱大人。”
“风年带人去包围朱府了,咱们废话少说。”
“爹爹,你去院墙边盯着外面,娘亲照顾婆婆,巧宝跟我去巡逻。”
赵大贵和赵大旺把吃饭的桌子抬出来,放到院墙边,然后把赵东阳扶上去。
赵东阳肥噜噜,腿脚又不利索,上桌时,格外费劲。
不过,他眼神不差,此刻趴在高高的院墙上,东张西望,暂时还没看见造反的敌人打过来,稍稍放心,在心里安慰自己:风年和白捕头那么厉害,反贼肯定打不过他们,不一定能打到官府来。
赵大贵和赵大旺又抬石头、沙子和生石灰过来,他们也心惊胆战,脸上毫无笑容。
白娘子和白家齐也抬桌子去院墙边,爬上去,朝外面张望。
夜色黑乎乎,充满不安定的感觉。
暂时没有敌人靠近,但赵家所有人都绷紧脑袋里的弦,不敢放松警惕。
王玉娥了解赵东阳,晓得他手脚不利索,身子虚胖,恐怕连丢石头都不擅长,于是斩钉截铁地吩咐:“孩子爷爷,你下来,好好照看亲家母,换我上去打仗!”
赵东阳扭头看她,犹豫片刻,摇头,说:“孩子奶奶,我是男子汉,让我挡前面。”
明明眼里含着泪水,但整个人却没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