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二少奶奶和阿缘作为外来人口,看起来富裕,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冯老头找别人稍微一打听,就得到她们的住处。
住哪条街,哪个大门,姓啥……一清二楚。
冯老头一一记下,心里暗暗兴奋。
旁边的小贩说:“那是大户人家,前段日子买了好多新家具,羡慕死我了。”
冯老头笑容加深,脸上的每条皱纹都在叫嚣他的老谋深算。
他意味深长地说:“嘿嘿,有钱人,好啊。”
“谁不想有钱呢?”
小贩低头瞅他面前尚未卖完的十几个鸡蛋,有点瞧不起,说:“你如果想上人家那里去卖鸡蛋,劝你趁早打消念头,人家门都不会让你进,看不上这么点东西。”
冯老头说:“我不卖鸡蛋。”
说完,他当真不卖了,提起篮子就走,脚步快快的,内心火热,赶着回家去报喜。
对他家而言,那个杳无音讯多年的孩子终于出现了,而且还是被大户人家收养,这就是天大的喜事。
— —
破旧的茅草屋旁,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妇人正坐在屋檐下包粽子。
其中,小姑娘的背后还背着一个熟睡的小娃娃。
小娃娃歪着小脑袋,看上去比较瘦弱。
十几只鸡正低着头,在地上啄东西吃。但地上明明看不见食物,只有稀稀疏疏的野草、石头和泥巴。
这个家一点也不热闹,冷冷清清的。
忽然,脚步声越来越近,冯老头抄小路回来,有点喘气。
他进屋之后,端一碗水出来,一边喝水,一边盯着包粽子的小姑娘看。
这背孩子的小姑娘就是小红,是他孙女,后背上的小娃娃是他的小孙子。
儿媳妇阿英之前还生过好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后来,阿英生这个小儿子之后不久,得了怪病,没钱治,年纪轻轻就死了。
孩子爹冯吉没怎么伤心,反而到处打听,哪里有待嫁的姑娘?哪个人家的姑娘只要少量聘礼就能娶到手?
妻子去世不到一年,他就打算给孩子娶后娘。可惜他家太穷了,他相貌又不出众,又没啥聪明气,又不算特别勤快的人,别人看不上他。
此时此刻,冯老头暗忖:“像,像极了,绝对没认错。”
冯老妪问:“鸡蛋还没卖完,你这么早回来干啥?”
“再留几天,蛋就不新鲜了,卖给谁去?”
“个个都精,买一次不好的蛋,下次再也不买你的。”
小红低着头,一副麻木的模样,不插话,也没有丝毫笑容。
她看上去跟爷爷奶奶不亲,眼神阴郁。小小年纪,不会撒娇,反而必须不停地干活,否则就挨骂。
那些骂人的话,格外难听。
冯老头把碗里的冷水喝光,咧嘴笑道:“明天咱们不卖蛋,恰好拿这些蛋去大户人家走一趟,去认亲。”
冯老妪白他一眼,嘴角流露鄙夷,说:“我嫁到你家有几十年了,你哪来什么大户人家的亲戚?”
“就连路边的狗看到你,都绕路走。”
“我看你是发癫了。”
小红使劲低头,生怕爷爷奶奶吵起来。
一旦吵吵闹闹,家里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换作以前,冯老头肯定发火,但今天他心情格外愉悦,继续笑着说:“小红的双生妹妹,刚才在街上,被我发现了。”
说着,他伸手指小红的脑袋,强调:“我看头一眼时,认错了,以为那就是小红。”
“后来听她说话,声音不一样。”
“那孩子养在大户人家,刚从洞州搬过来,难怪咱们前些年一直找不到她。”
冯老妪放下粽子,双眼放光,拍一下大腿,激动地说:“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
“你确定没看错吗?”
冯老头露出发黑的牙,说:“绝对没认错,我还找别人打听了。”
“那户人家姓付,做生意的,而且跟赵地主家相熟。”
“当年,赵地主捡到那个孩子之后,估计顺手送给熟人养。”
“那孩子命好啊,看上去比小红聪明多了,穿得体面,大大方方的,去买烤鸭吃。”
小红亲耳听见这些话,默默流出眼泪,眼泪落在包粽子的糯米里。
以前,她听亲娘说过,她还有个双生妹妹,送给地主养去了。
当时,她天真懵懂,问:“娘,为什么不把我送给地主养?”
“是哪个地主?妹妹为啥不回来?”
她娘阿英当时大着肚子,又怀娃娃了,一脸落寞,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将来,你看到跟你长得一样的人,那就是你妹妹。”
她的眼睛格外沧桑,仿佛即将干涸的幽深水井。后来,她真的干涸了,只留下小红和小儿子丑剩。
之所以叫丑剩,是因为取贱名,好养活。
此时此刻,旧事重提,小红再次在心里反复琢磨:当初,送给地主家的孩子为啥不是我?如果换我去,我就能过好日子,吃烤鸭,不用整天干活。
她越想越埋怨,埋怨爷爷奶奶,埋怨亲爹,甚至埋怨死去的亲娘。
冯老妪脸色阴沉,嫌弃地说:“小红天生就是个蠢东西。”
“当初我真是看走眼,以为那个孩子太瘦小,养不活,所以挑她送走。”
“如果当初把聪明的孩子留家里,把蠢货送出去,更好。”
当面说这种怪话,不存在丝毫尊重。
小红的脸仿佛着了火,变得格外烫,使劲低头。如果她抬起头,肯定会泄露眼里的仇恨,到时候肯定挨打挨骂,她早就学乖了,学会隐忍。
冯老头笑道:“十几年了,后悔有啥用?”
“幸好那孩子和小红长得像,咱们明天把小红一起带去认亲。”
“如果顺利,至少能得十几两银子。”
冯老妪既心动,又忐忑,眼神深沉,问:“万一人家不肯认,咋办?”
冯老头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说:“他们不认,咱们就把事情闹大,去官府告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是咱家亲生的孙女,凭什么不认咱们?”
“说出去,让她没脸见人。”
他说得唾沫横飞。
冯老妪张嘴打个大大的哈欠,眼神复杂,笑道:“但愿她有良心,好好给咱们养老。”
“顺便提携一母同胞的小红和丑剩。”
“丑剩这孩子,天天病殃殃的,不晓得生啥病了?”
“上次算命先生路过,说这孩子要戴块灵玉驱邪。”
“那灵玉贵贵的,我又买不起。”
冯老头往地上吐口老痰,不以为然,说:“算命先生的话,八成是假的。”
他不信,但冯老妪偏偏信那些东西。
她如果有钱,早就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