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塔看见安妮的样子，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
安妮的目光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疑惑，忽然明白过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身体，胸中泛起苦涩。
她开始一点一点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用力让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肉被皮肤盖住，同时束拢住自己飘散的发丝，让它们安分地待在一起。
然而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每当她尽力恢复一处身体的时候，别处就会因为没有意志的束缚失控，当她发现后转过来照顾这边，原本已经恢复的那处又会再次崩溃。
很快，安妮的脸颊上就开始渗出汗水，顺着她开裂的脸颊流入鲜红的肌肉当中。
只是她丝毫不在意，专心致志地控制着身体，想让自己恢复原来的样子，或者说，至少看上去正常一点。
站在远处的众人静静地看着安妮，看她拼尽全力，看她眉头紧锁。
“呀。”
安妮轻声尖叫，所有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块已经恢复平滑的肌肤再次裂开，无数的肉芽瞬间生长出来，收缩的肌肉之中，露出两只没有瞳孔的眼睛。
“看上去，好像不太可能了，”安妮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还想让您最后看我一眼呢，最后再看一眼，我美丽的样子，永远记住我的一切。”
安妮身下的肉团缓缓移动，来到奥塔身前，俯下身，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私会情人一样，满心欢愉地看着奥塔。
“您知道吗？我总是忍不住回忆起曾经的那段日子，我是您的女仆，帮助您打理生活上的一切。”
“清晨给您熨烫出行的服装，给您的房间换上新鲜的花朵，看您骑马的样子，听您安静地说话。”
“那对我来说，就是幸福。”
“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就是能留在您身边，只要能留在您身边，什么我都不在乎。”
“可能是后来我变得贪心了，也可能是去到了贤者俱乐部，因为看不到您而产生了危机感，我害怕您会忘记我，又害怕会有别的女人来到您身边。”
“但是我真的就只是倾慕于您，只是因为您这个人，跟其他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不是财富，也不是地位，就只是您这个人。”
安妮激动地看着奥塔，眼睛里全是爱意，柔声道：
“所以，您到底是如何看待安妮的呢？”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听着一个已经变成异形的小姑娘，充满柔情地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他们都知道，安妮在等待。
不光是安妮，连他们自己也在等待。
等待奥塔给出一个答复，给这个经历了无数苦痛，哪怕是自己失控，却依然会在危急时舍身而出的小姑娘一个答复。
这一刻，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奥塔看着安妮，嘴唇轻启：
“去死吧，你这个怪物。”
仿佛一道霹雳当头落下，将安妮心中最后的期待也化作一片灰烬。
她怔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全身的血肉都开始扭动。
深红色的发丝被束拢在一起，化作一根锋锐的长枪。
纳克等人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却也根本来不及阻止。
只见安妮以异形的身躯拥抱住奥塔，将全身上下唯一正常的脸庞搭在奥塔肩头，露出绝望而甜美的微笑。
而后红色的光影闪烁，一道血肉被刺穿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
苏格回到中枢区域，只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
一个脸庞甜美身躯恐怖的小姑娘，拥抱着自己心爱的人，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一条由发丝组成的红色长枪，将两个人的胸口贯穿，将两个人永远地联系在一起。
规则的力量开始发生作用，永恒的秩序降下惩罚，将安妮身上所有的超凡特征都压制下去。
众人蜂拥而上做着检查和救治，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苏格。
角落里，米斯贝莎抱着吉尔薇格的脖子呜呜哭泣，吉尔薇格也双眼通红，可是仍旧将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倔强地仰着脖子，不肯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
奥塔很快就被带走，安妮却被留在了房间当中。
苏格缓缓走过来，看着安妮已经恢复正常的身体，素白得仿佛初生的羔羊。
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安妮身上，蹲下来握着安妮的手。
“还活着，但是也没有多少时间了，”纳克在旁边说道，“以她的位阶，原本就撑不住那样巨量的灵性灌入，可能是情绪和思维引发了厄运的力量，才导致的疯狂和失控。”
苏格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既然你以原来的样子回来，想必那边应该进行得很顺利......”纳克还想接着往下说，可是看了看面前的一男一女，忽然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悲伤的情绪开始在空气中发酵，像瘟疫一样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心中都空落落的，空寂而冰凉，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和颜色，只留下一片象征绝望的死灰。
“咳咳，”安妮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楚苏格的样子之后，嘴角慢慢弯了起来，“你回来啦？”
“对，我答应过你的。”
“真好啊，”安妮开心地笑着，只是看上去有点虚弱，“还有人相信我，还有人因为跟我做出了保证，而为此拼尽全力。”
“只是，我们的联盟好像要结束了，抱歉我没能履行约定，”安妮咧咧嘴，顽皮地笑着，“希望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
“我相信你，只不过，我应该让你很失望吧，一个笨笨的蠢女人，所有人都会失望的。”
苏格摇摇头，也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不，这才是我认识的安妮，勇敢，坚强。”
“嘻嘻，这句话我喜欢。”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就把我送到教会吧，这副身体就交给教会好了，别的也没有什么留恋的了，”安妮眨眨眼，“还记得我给你的两束头发吗？”
“还在我这里。”
“送给你了，希望你能记住一个叫安妮的小姑娘，一个笨女人。”
“愿红衣......不，愿空之女神庇佑你。”
安妮说完，脑袋轻轻歪向一侧。
安妮好像睡着了，浓密的睫毛慢慢覆盖下来，嘴角还留着一丝笑意。
一滴眼泪忽然滑落，从安妮的脸颊轻轻落下，落到苏格心里。
······
几天后。
苏格将餐盘洗刷干净，朝着二楼的位置大喊：
“欧德爷爷，我要去中央区一趟，要借用启明星。”
“没有问题。”楼上传来欧德修凡特的声音。
“需要我带什么东西回来吗？我的意思是，您对晚餐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需要？”
“只是希望奶油猪肉饼不要再是烤糊的。”
苏格撇撇嘴，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临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戴上骨面具，不过想了想，还是将骨面具放在包里。
“我晚餐前回来。”
苏格大喊一声，给启明星套好装具，在哒哒哒的马蹄声中远去。
二楼的小窗户旁边，欧德修凡特凝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看上去还不错，作为‘希望’的象征，总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我也该做些准备了，如果预感没有出现错误的话，这些东西他应该很快就能用上。”
欧德修凡特呵呵笑着，两只眼袋也跟着颤抖。
他转身回到书房，叮叮咚咚地开始忙碌起来。
中央区，互助者协会。
苏格将启明星安置好，来到协会跟众人依次打招呼。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要听哪个？”昂都问道。
“好消息和坏消息分别是关于谁的？”
“你这个，怎么不按照正常的思维进行啊？”昂都迷惑地摇头，“好消息是关于你的，坏消息是关于奥塔的，这下行了吧，想先听哪个？”
“那就奥塔的吧。”
“嗯，经过祭祀教会的抢救，奥塔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苏格瞪着眼睛，“您跟我说这叫好消息？”
“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其实当时的那个攻击，并没有刺入奥塔的要害，奥塔的伤口只是看着吓人，但基本上还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晕倒的。”
“不过，因为发生在中枢区域的几件事，皇室已经下了新的命令，等到奥塔恢复之后，就会被送入皇室专属的监狱，这辈子应该都出不来了。”
“这样啊，还可以接受。”苏格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心里觉得还是有点太便宜奥塔那个混蛋了，如果能反复来几次火刑，起码还算说得过去。
看着苏格的样子，昂都哑然失笑，“现在坏消息说完了，你难道就不对接下来的好消息感兴趣吗？你这样可让我很没有成就感啊。”
“无非就是撤销之前对我的通缉，这我已经猜到了，”苏格道，“这件事本来就是皇室施加给教会的压力，现在奥塔一倒，皇室借机撤销，既保住了面子，又给予了教会十分的尊重。”
“当然，我不感兴趣，只要我的通缉能够撤销，其余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昂都笑着，“就像你说的那样，你的通缉已经撤销了，现在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费伦的街道上，不会有任何人过来抓你。”
“不过，除此之外，我还从教会那里给你争取来的小礼物，算作是你为这些事做出的贡献，怎么样，是不是开始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