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亲口答应的事,就不算作立下契约,这是连契约之神都承认的说法。
所以罗布尔也不会把置身事外当作自己的承诺。
处在黑暗之中的人被凤清惊动,狂乱的力量陡起,如风暴一般在巨渊之中激荡。
黑泥随之暴涨,像突然卷起的浪潮,奔涌向四面八方。
罗布尔轻轻一跃落在了一处洁净的高地上,即便是在怒海之中,他亦能如履平地,寻找在海中立足的礁石更不在话下。
凤清那漫天的火焰像是烟花一现,但就算只是一瞬的光明,也足够他看清楚藏匿于黑暗中的一切。
罗布尔也在那一刻看清了被漆黑包裹着的影子,他全身处在暗影之中,只有衣摆上闪烁的织银凤纹回应着熊熊火光。
他仰起头,用暗淡的目光寻找着在哼唱天星一曲的来人。
他就是凤清所说的,他们之中最坚强的灵魂。
曾以一己之力面对最深沉的黑暗,曾在凤神残存受损的“灵”行将崩毁之际,将自己的肉身作为灵的容器。
最后在只属于他一人的战场上历经几百年的孤军奋战,终于败于污秽。
力量,在仅存的两名丹羽卫身上,绝无衰竭的可能。
它不死不休。
凤清已经走进了黑泥的中心,暗红色的凤羽在黑泥之间游走,看起来像是将熄的篝火中最后阴燃的一丝火苗。
罗布尔在上层的山体间向他的方向追逐而去,虽然凤清之前说想单独跟那人说几句话只是托词,但想必,他们也一定有些话可说吧。
最后凤清在跟那个人还隔着一段距离时就停了下来。
他们平静地对峙。
罗布尔默默地握住剑柄,将半个剑刃出鞘。
凝视深渊之人,被深渊吞下,片骨无存。
他想起了很多的朋友,他的那些旧日魔神朋友们,还有荻花洲的少年仙人。
他们的余生都经过与漆黑的对峙,但鲜有胜者。
魔神残渣,业障,污秽,几乎成为了后人对于他们的代名词。
如果有一天,自己所信赖,所倚仗,所敬爱的朋友成为自己不得不亲手对付的污秽,他想自己即便徒长了几千岁,也不会有凤清的决断。
但是真的要面对那一刻,他也不得不做出自己的选择。
凤清和那个漆黑的影子忽然同时抬头看向罗布尔的方向。
凤清眉头紧锁,目光之中满是挣扎之色。
“小家伙,你回来了。”那人开口道,枯干的声音像是薪柴燃烧时发出的毕剥声。
罗布尔顿时感觉毛骨悚然,这不同于那次与香菱在璃月的山中听到的余响。
因为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我回来了。”罗布尔面无表情地高声回答,“老凤凰,你这个样子可不太好!”
他毫不犹豫地将剑身整个拔出,绿色的光芒让他多出了几分信心。
那个人笑了出来,声音在巨渊之中显得诡异莫名,但仍是让罗布尔的心中产生了一丝暖意。
“凤神!”凤清喝止了他的笑声,“得到您的认可,成为丹羽卫,是我毕生最大之荣耀,我在遁玉城曾立誓,绝不容许任何人亵渎遁玉的神明。”
他的声音突然停止,过了片刻才颤声继续道:“丹羽卫凤清,请凤神,安息!”
那个人微笑着点头,这一刻,他是凤神,罗布尔确信无疑,是那个将子民永远视为孩子的温柔老迈的神明。
但他再开口时,声音却又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男声:“凤清,你要与凤神为敌吗?”
污秽的力量大盛,在他的四周,像烈焰一般滚涌。
凤清转头看向罗布尔赧然道:“小海神,能不能借剑一用?”
罗布尔看了一眼摩拉克斯曾经的佩剑,立即掷了过去道:“接剑!”
凤清一跃而起,在半空划出一道灿烂的流焰。
他双手当胸持剑,将剑脊横在眉间,那是遁玉部落中战士决斗之前的仪礼,很适合于这柄为仪礼而铸造的利剑。
“请赐教!”凤清右手执剑,将剑身划出一个半圆道。
这时罗布尔才看到那个人手中也有一柄剑,剑身古老,隐在漆黑之中不易发现。
他如凤清一般,完成了这一套决斗的仪礼,冷冷道:“请赐教。”
罗布尔在遁玉城看到过他们的战士如舞蹈一般的决斗,他们风姿优雅,点到即止,在人群的呐喊和欢笑声之中决出最后的胜者,接受凤神赐予的荣耀。
那个时候遁玉的战士都还只是普通的人类,他们不过是年龄稍大的孩子,不论决斗中的成败,在得到所信仰神明的注视后,他们会兴奋到脸红。
他们绝无意做生死厮杀的战斗。
罗布尔顿生一阵萧瑟之感,往昔的一切,或许都是风中落叶,早就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
先施展决斗仪礼的人必须先出手,罗布尔还记得这条规则。
于是凤清率先出剑,磐岩结绿在金色火光之中格外的耀眼,但那个人一出手,所有的光彩立即都被漆黑压制。
这是两道磨砺了五百余年的剑锋,在无人知晓的漆黑之中,竞争着人类的极致。
罗布尔在虚空之中踏足而下,他也要用自己的力量直面漆黑。
若单论剑技,凤清与那人不相上下,甚至凭借磐岩结绿的锋芒还能偶占上风。
但是身具凤灵的那个人有强大的力量,漆黑为了吞噬他,给予了更为强大的力量。
凤清无法与之为敌。
但他有自己的计划。
凤清在场上不断地变换身形,过了不多时两人已经远离了黑泥的中心位置。
罗布尔正感觉疑惑,黑泥中心反而是对人类影响最小的区域。
但他马上就发现了凤清的意图,他看到一条条诡异的红线漂浮在半空之中,凤清只要随意地一挥手就能将它们全部引爆,将巨渊底层的一切通通埋葬。
但还没到那个时候,罗布尔一定能阻止他。
凤清经历了长时间在巨渊之中的奔波,渐渐地有些脱力,但他也已经无意再进行这种没有结果的战争。
他忽然瞥见罗布尔正要从半空向他的位置跳落,猛的将磐岩结绿飞掷而出。
剑芒阻滞了罗布尔的动作。
只是一瞬之间。
他看见凤清在金色火焰之中清澈的笑容,随后那个人的长剑洞穿了他的躯体。
金色的火焰,通天彻地。
照亮了一切污秽。
被引爆的红线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余波将罗布尔远远震开。
在这一场没有胜者的决斗中,他终于成功地将遁玉的光明和污秽,一起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