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中，一抹玄色身影撞进瞳孔，竟就站在不远数尺处。
那人一身玄色绣金锦袍，腰系革带，一枚白玉佩玲珑光洁，身如琼枝一树，面如昆仑美玉，道不尽那皎洁清逸，风流隽秀。
微风轻拂他如墨青丝，衣袂翩然微动，如暖阳下清池泛波。
不好，是萧珩！
梅清竹内心咆哮，可是任凭她有多急多气多不愿跌到他怀里，还是以泰山压顶之势骨碌碌跌过去，脚下一滑——
“嗷——”
梅清竹紧紧闭上眼睛，心内小人仰天长啸。
待她睁开眼，内心更加崩溃了。
好死不死，她就滑跪在他脚下，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腿，一只手还把他腰间大带从侧面薅了下来，牢牢攥在手心。
他衣衫散乱，手还保持着似乎要来扶她的姿势，微微低头，就这么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
梅清竹：“......”
现在立刻开始遁地还来得及吗？
“八皇子殿下，对，对不住，都是臣女冒犯，臣女该死...”
他神色淡淡：“把腰带还我。”
梅清竹愣愣地将攥出了汗的大带递还给他。他接到手中，抿了抿嘴，看她一眼。
梅清竹不解其意，看着他，大眼瞪小眼。
他叹了口气，自顾自系起腰带，她顿时脸涨得通红，呼喇一声背过身去。
他在背后嗤地一笑。
她闭了闭眼。
为什么每次遇见他，她都是这样狼狈呢...
犹记得前世初遇，她也将他狠狠冒犯了一回呵...
不，不，那些过往不值得回忆，不值得。
“你在嘀咕什么？”
她醒过神来，定了定神，才慢慢转过身来，倒身跪地：“臣女不慎冒犯八皇子殿下，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他低头瞧着她，片刻，虚扶她一把：“罢了，你并非存心，起来吧。”
她站起身来。
树林里日影婆娑，鸟雀在枝头鸣啭。不足四尺的距离，近得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
她低垂着头，却可以感受到他那如有触感的眸光，落在她脸上。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告退，又听得他玉石般清凉的声音，含着浅淡的笑：“梅五小姐怎么到了此处？不去救救你二姐吗？”
梅清竹怔了怔，这才记起梅若卿还在那头挨打。
这么说，方才梅若卿挨打，他怕是听见了，怕也看到她躲在树后看戏了？
呵，看到就看到吧，她也不指望他对她有什么好印象。
她敛了敛眉，神色如常：“殿下，这里是女学。”
萧珩剑眉一挑，又听她道：“至于我二姐，臣女孤身一人，爱莫能助。殿下若想救她，现在就可以去。”
“你不愿有人去救她吧。”
梅清竹抬眸看他，嘴角微勾：“臣女愿意与否，重要吗？家姐才貌双全，名冠京城，这样一个大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多少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那又与本殿何干？”
梅清竹垂眸默然不语。
现在说什么与我何干，前世与她情深似海，转头却背信弃义，另娶梅若卿的又是谁？
萧珩注视着她。
她的脸庞清美如月，云雾般的青丝挽了个飞仙髻，发髻上的玉钗还不及她肌肤莹润。钗上垂下的流苏轻轻摇晃，微光浮动。
他记得她。
她为兴梁灾民一事提过安置策略，还在义卖会上慷慨陈词。她写的文章，李老夫子还以为是他写的。
她胆识出众，很有心胸见地，却又总被嫡姐欺负，还总是拿那样奇怪的眼神看他。
他做错了什么吗？
两人近在咫尺。
梅清竹抬起头，迎上他凝视的眸光，沉静如长空月影。曾几何时，她夜夜梦回，多么渴望他就在她身边，这样看着她。
可是现在，她启唇道：“若没有吩咐，臣女先行告退。”
“等等。”
“殿下还有何指教？”
萧珩还未说话，树林里突然传来叫喊：“快点，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一连串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梅清竹呼吸一停。
糟了，一定是梅若卿挣脱了。
若是让那些人看到她和八皇子在一起，她的名声又要毁了，萧珩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抬脚就跑，可一跑起来脚下落叶就哗哗作响，隐约听得朱瑶的尖声：“那边有人！谁在那里？！”
电光火石间，萧珩道了声得罪，一把拦腰抱住她，纵身一跃，竟如蜻蜓点水一转眼就出了树林。
骤然置身少年怀抱，她眼前一花，耳边呼呼风响，不敢贸然挣脱，只得攥紧萧珩的衣服，咬紧牙关。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珩已经带她到了假山后，将她放下来：“这里没人。”
梅清竹脸颊红透，下唇咬得几欲滴血，站起身就走，甚至都忘了告退。
该死，该死！
她今天到底犯了哪路神仙，怎么偏就撞到他手中！
“等等，别走。”萧珩忙挡在她面前：“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只是方才情况紧急，为稳妥起见，才唐突了你。”
梅清竹一愣，垂下眼帘，紧抿双唇，久久静默着。
他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还不止，垂眸看她，就像老鹰对着小鸡崽儿。但他眼中并无俯视，只有平和与淡淡的歉意。
他果然还和从前一样...
世人皆道八皇子君子如玉，磊落光明，此话也并不全然虚假。
至少，他是整个皇室最不摆架子的人，也是最肯放下身段的人。他做了错事，错就是错了，从不耻于认错。
可这个人最后却离她而去。他为什么，却不再回来向她道歉了呢？
仿佛过了许久，却也只是弹指须臾，她道：“多谢殿下解围，现在臣女要回去了。”
“等等。”
梅清竹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看着萧珩。
她的眸光如水银清冽，白晃晃泛着他无法辨认的情绪。
恍然，似乎看到瑶池的水月，漠北的肃杀，铁马金戈，血染沙红，和长夜相思的千回百转。
再一细看，她那双清眸却又空渺无波，一如那高山之巅的月光。
他的目光灼灼逼视：“你是不是对本殿有什么误会？”
“臣女岂敢？况且臣女与殿下不过是两面之缘而已，哪能有什么误会。”
“那就好。”
“臣女可以走了吗？”
“...你去吧。”
梅清竹转身毫不犹豫就走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萧珩默了一会儿，道：“墨风。”
墨风闪现，恭敬地跪在面前：“属下在。”
半晌没听到声音。正当墨风心中暗自嘀咕时，萧珩摇了摇头，道：“走吧。”
“殿下？”墨风疑惑。
萧珩的视线往芳踪散去的方向流转一瞬，声音清淡：“无事。可有发现什么？”
“回殿下，有鹰钱香的腥味。”墨风压低声音道：“八成是漠北的探子，只不知是羌奴的，还是...”
“这探子也是可笑，莫非以为遁进女学，殿下就不敢来找？”墨风又道：“殿下在林子里可有发现？”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