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黎锦独自驾驶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向张力恒“静养”的医院。他选择这个时间,就希望尽快和张力恒聊一聊案子,他毕竟只有一天的准备,明天就要带着工作小组离京。
医院的特需病房区相对安静。黎锦报上身份,护士虽有诧异,但面对副总警监的气场,不敢多问,引他来到张力恒的单人病房门口。推门而入,病房内整洁却透着一种临时居所的简陋。床上空无一人,被褥整齐,显然病人没有在这里住。
黎锦眼神微冷,不动声色地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仿佛在自己办公室般从容。他没有离开,只是拿出手机处理了几条信息,然后静静等待。
窗外的天色逐渐亮起,城市苏醒的喧嚣隐约传来。
没多久,病房门被推开。穿着羽绒便服、脸色带着宿醉般倦怠的张力恒走了进来。当他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黎锦时,整个人如同被电流击中,瞬间僵在原地,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无法掩饰的惶恐。
“黎……黎部?!”张力恒的声音干涩发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差点撞在门上。他昨晚甚至前几晚,都是回家住的,毕竟,这医院的环境,跟他的大房子无法相比,他本来就是小病大养,没上大医疗器械,他活蹦乱跳都行。只是,哪想到黎锦会一大早就堵在病房里!这让他精心营造的“病重静养”形象瞬间崩塌。
黎锦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无波,瞬间看穿了张力恒的所有伪装。他抬手,对门口同样惊愕的家属和护工摆了摆:“你们先出去,把门带上。”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张力恒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想解释:“黎部,我……我昨晚……”
“不用解释。”黎锦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懂。”
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张力恒心上。黎锦什么都明白!明白他是小病大养,明白他是怕事躲祸!这种被彻底看穿的认知,让张力恒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只剩下冰冷的恐惧。
黎锦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定张力恒那双慌乱的眼睛:“回答我几个问题,问完我就走。今天,我没来过这里。”
张力恒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姿态放得极低:“黎部!您问!您尽管问!我张力恒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太清楚眼前这位年轻副总警监的手段和能量了,隐瞒就是自寻死路。与其被动被查,不如主动交底,或许还能在黎锦这里留个“识时务”的印象,将来不至于被清算得太狠。他此刻,几乎是带着献祭般的心理,准备将自己的“把柄”拱手奉上,表忠心。
黎锦对他的心理洞若观火,直接切入主题:“你那个案子,我接手了。”
张力恒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再次闪过惊愕。他没想到黎锦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但转念一想,部里除了这位手腕强硬、又正值壮年不怕事的黎锦,还有谁敢接、能接?这反而印证了部里彻查此案的决心。
“是……黎部您接手,最合适不过……”张力恒挤出干涩的笑容,连忙顺着说。
“少废话。”黎锦语气转冷,“告诉我,你查到什么程度了?”
张力恒定了定神,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压低声音道:“黎部,不瞒您说,在出事之前,我们专案组的调查其实推进得很顺利!人证、物证链条都初步成型了!我们锁定了几个关键人物,正准备收网,固定证据,追缴赃款……”他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先是那个财务主管跳楼‘自杀’,紧接着,我们掌握的几个重要中间人和资金掮客,一夜之间……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黎锦眼神骤然锐利:“失踪?好几个?我看过邢部长给我的卷宗,里面只提到财务主管自杀,没有提及其他人员失踪!”
张力恒闻言,脸上露出愤懑和惊恐交织的表情:“那份卷宗……是后来从当地传回来的最终版本吧?黎部,那份卷宗……被人动过手脚了!” 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胆子太大了!他们竟然敢篡改上报给部里的核心卷宗!抹掉了关键信息!不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像是终于找到了体现自己价值的筹码,“我们专案组内部,有原始的工作记录备份!在我的工作电脑里,加密保存着所有原始笔录、线索汇总和初步证据链!包括那几个失踪人员的详细信息和最后行踪!只要拿到我的电脑……”
黎锦心中了然,这电脑就是张力恒保命和投诚的关键筹码。他不动声色:“好,等会把电脑给我,破案之日,这就是你的功劳。继续说,你提到的‘阻力’,具体是什么人?来自哪里?”
张力恒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后怕:“一开始,我们以为只是企业内部蛀虫的问题,阻力也主要来自企业内部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但后来,随着调查深入,特别是试图追踪资金流向和外围关联方时,阻力陡然升级!”
他眼中满是忌惮:“当地政府的一些实权部门,开始以‘维稳’、‘保护地方经济支柱’等名义,对我们的调查设置障碍,拖延提供资料,甚至暗示我们‘适可而止’。更麻烦的是,”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当地政法委系统内,也有人若隐若现地给某些嫌疑人传递消息,干扰我们办案!这种程度的阻力,绝非企业自身能办到的!背后……至少是省里副部级的能量在撑腰!至于更高……黎部,我级别不够,接触不到,也不敢妄自揣测。”
黎锦静静地听着,心中迅速勾勒出案子凶险的图景——一个大型国企的腐败案,已经深度捆绑了地方利益,甚至渗透到了政法系统,背后可能站着省级大员!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他又问了几个关于具体嫌疑人、资金去向和当地关键人物的问题,张力恒虽然尽力回答,但所知也仅限于他“病倒”前的进度,更深层的东西显然也非他能触及。
见再也榨不出更多关键信息,黎锦站起身:“你把电脑交给我,至于别的,你想到什么,也跟说。”他看了一眼如释重负又带着讨好笑容的张力恒,语气平淡无波,“至于别的,你安心‘养病’吧。”
说完,他不再看张力恒一眼,径直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走出医院大楼,黎锦紧了紧大衣,东边虽有日出,但这气温,明显比来时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