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勉浑身发冷,这案件可实在是太大了。
孔夫人虽然不是蓝玉的正妻,可也是蓝玉最是宠幸的小妾,背着诰命的人。
若是她让人对顾老夫人下毒,那这件事很可能会演变为顾正臣与蓝玉的直接冲突,彻底且公开的对立,场面上的话不可能再说,场面上的样子也不可能再做。
这样的结果只能是:
死一个,活一个。
可死谁都不合适,顾正臣是国公,这些年来对大明的贡献皇帝、太子等都是有目共睹,而蓝玉的功劳也在那摆着,何况蓝玉与东宫的关系可比顾正臣与东宫的关系更深。
顾青青是东宫侧妃,膝下只有个女儿,而常氏是太子妃,膝下已有两个皇孙,一个少年英姿勃发的朱雄英,一个还在蹒跚学步的朱允熥。
朱雄英见了蓝玉还要喊一声舅公,见到顾正臣只能喊先生。
先生再亲,那也不是亲人,舅公再不好,那也是血浓于水,一家人。
若是蓝玉败给了顾正臣挂了,朱标怎么想,那太子妃与朱雄英怎么想?这以后还能与顾正臣如同往日一般平和论事了吗?
若是顾正臣败给了蓝玉,那以蓝玉狭隘的性情,狠厉的手段,必然不会给顾正臣翻身的机会,会将他彻底弄死,可若是这样,皇帝会怎么想,吃着土豆、番薯的天下人怎么想?
沈勉怒斥胡平:“如此狂悖、胡言乱语,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上刑!”
顾正臣看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胡平始终没改供词,一口咬定是孔夫人指使。
刘大湘走了进来,递给一份文书:“胡平确系是永昌侯孔夫人的外甥,进出永昌侯府并不需要人通传,此人经营有一家药铺,专卖灵芝、人参、鹿茸、虫草、龙涎香、麝香、雪莲等名贵药材。”
沈勉看过文书,余光扫了一眼沉默的顾正臣,叹了口气:“镇国公,这件事不请旨,可就没办法继续调查下去了,毕竟孔夫人乃是永昌侯府的人,不好直接抓人。”
顾正臣似乎没有听到沈勉的话,而是言道:“问问花船的事吧。”
胡平生怕再次遭受折磨,不等刑上身,便交代了出来:“花船不是永昌侯府的,我也不知是哪家的,只知背后能耐必是不小。每一个月出现四次,每七天一次,每次都是在金陵外的长江之上。”
“每一个进去的人都需要佩戴面具,彼此不知其真实身份,那是一个完美的放纵之地,任何人进入其中,只要有银子,想怎么玩怎么玩……”
沈勉问道:“既然没有请帖进不去,没人引见,登不了船,你又如何进去的?”
胡平低头:“有人巴结永昌侯,自然需要走些门路,便带我上去享受过几次,我也便成了常客,但我当真不知花船的东家是谁。”
沈勉对顾正臣道:“花船的事让人沿河搜寻,总归会有发现。”
顾正臣微微点头,问道:“登上花船之后,是一直在船上,还是会靠岸?”
胡平感觉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回道:“一直在船上,至少我去的几次没有下过船,船整夜都在走。天亮之前,船家会将人送至小船之上,随机选择码头或渡口摆渡上岸。”
顾正臣没有再问话。
沈勉追着花船的事问了一圈,待其画押之后,拿着招册对顾正臣道:“同去武英殿?”
顾正臣给了沈勉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累了,回府了。”
沈勉目送顾正臣离开,捏着招册连连叹息。
刘大湘走至沈勉身旁问道:“沈指挥使,镇国公为何不同去武英殿,这可是一次极好的出手机会,毕竟人证在这里,只要那孔夫人开口,永昌侯可就落入了下风。”
沈勉瞪了一眼刘大湘:“你认为这件事当真是永昌侯所为?”
刘大湘错愕了下,言道:“胡平交代了,而且孔夫人那里一定有永昌侯的信,这些可都是证据。”
“证据?这算什么证据,就是孔夫人承认了,那也不是证据!”
沈勉捏着一叠招册,叹了口气:“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吕常言赶着马车,回头问:“老爷,这件事当真是永昌侯府所为吗?”
顾正臣闭目养神,轻声道:“今日在锦衣卫镇抚司听到的,都忘在回去的路上,若是感觉忘不掉,就多绕几圈,不急着回去。”
吕常言呵呵笑了:“我年纪大了,经常忘事,方才连跟着老爷去过哪里都不记得了。”
顾正臣打了个哈欠,有些困意。
都是久别的缘故,需要补偿张希婉,还需要照顾林诚意,这大热天的晚上总洗澡也是费精神的。
武英殿。
朱元璋看着招册上的内容,目光阴沉,直至看到最后一页,才抬起头看向跪着的沈勉,问道:“顾正臣既然也在审讯之中,为何他没入宫?”
沈勉恭敬地回道:“镇国公说累了,便回府休息去了。”
“累了?”
朱元璋将招册摔在御案上,呵了声:“累了啊,他倒是累得是时候。”
累了,就是不参与了。
累了,就是回去不管了。
这个家伙是想避嫌,也是想不让自己为难啊。
只是这下毒的手段超出了所有人的底线,不彻查清楚,难免还会有后来者模仿!
顾正臣能回去不闻不问,朕不能!
朱元璋沉思了下,对沈勉道:“去追查花船的事吧,其他事,朕自有安排。”
沈勉行礼告退。
内侍上前,听闻命令之后匆匆离开。
半个时辰后,永昌侯夫人牧氏、妾室孔夫人进入坤宁宫,给马皇后行礼。
与往日不同,马皇后脸上没有笑意,甚至连话都没说,而是低头看着一张张纸,压抑的气氛令两位夫人极是不安。
“今日——”
马皇后将纸张放下,威严地开口:“本宫找你们问点事,不要有所隐瞒,也好保全皇室与永昌侯府的情分。”
牧夫人、孔夫人惊讶地看着马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保全——情分?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两家情分已经到了一拍两散的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