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看着凤长芸，眼神诚恳带着哀求。
凤长芸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怕来的人里有毒枭的人？”
贝壳点头，声音说不出的冷:“我曾经传递过三次消息，我很确定我没有暴露，可是第三次消息传出去后，上面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我以为只是时机还没到，我再耐心等等，他们迟早会来，可我错了，他们没有来，来的是哥丹威。”
“如果不是我谨慎把尾巴都扫干净了，又把他们自己人推出去挡了枪，现在早就是个死人。”
“但哥丹威还是怀疑上了我，我现在在这里如履薄冰，每天只能在外围巡逻，连院子都进不去，也接收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凤长芸点头，可这里她也人生地不熟的，要把他们安置到哪里合适？
想了想，她说:“我送你们回国吧。”
微风吹过，带走了一丝夏季的酷暑，枝头绿叶晃动，投下影影绰绰的树影。
一缕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穿透下来，落到潮湿阴暗长满苔藓和野草的地上。
贝壳愣愣的看着她，凤长芸一句话，却让他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时光仿佛穿透厚重的尸骨和罪恶的深渊，带着他打破坚硬的壁垒穿越时光洪流，回到了八年前最明媚的盛夏。
那时他还是个憧憬着未来一心除暴安良的小警察，什么都不懂，只有一腔热血和一颗炙热的为人民服务的心。
来之前他的领导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一去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笑着挥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刘局，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职责，我不会后悔。
从此，他置身地狱，再也没有回头。
八年了，终于能回去了吗……
贝壳眼眶酸涩，喉结滚动，堵得说不出话来。
来到这里后，他才明白，地狱远比他以为的还要黑，深渊也比他预想的还要暗无天日。
尽管如此，他还是做好了死在这的准备。
每个除夕夜他都会坐在黑暗中默默的看着天上的月亮，一遍遍思念家人。
甚至向上天祈祷，用自己攒下的功德，能换取他们的安康。
他幻想着和他们围着同一张桌子吃一顿不用担惊受怕的团圆饭。
幻想着妈妈还能像他小时候一样笑骂他调皮。
幻想着爸爸从外面给他带回来的各种玩具零食，悄悄跟他说藏好了，别让你妈发现。
他好想他们，好希望能再看爸妈一眼。
如果可以，他想再陪陪他们。
可他不能，他必须把所有思念压在心底，变成外人眼中一身杀气做什么都不要命的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模样。
他印象里的妈妈脸上虽然长了皱纹，但却很温柔。
爸爸虽然严厉，但每次都会笑着夸他成绩又提高了然后给他买礼物。
他还记得他收到的爸爸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是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篮球，收到后他就迫不及待跟小伙伴打篮球去了。
后来他如愿考上了警校，同学们都是一群热血洋溢的青少年。
大家都有远大的志向，一心想惩奸除恶除暴安良。
再后来工作后，毕业照合影中的人慢慢减少，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有几个人还活着。
他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他们，可凤长芸却说，送他们回国。
她把生的希望送到他面前，往后余生他可以活在阳光下继续自己热爱的事业，可以结婚生子，可以像绝大部分普通人一样过上平常的生活。
面对无数凶险，他从没有退却和害怕。
哪怕受伤流血差点丢掉性命，被哥丹威拿枪指着头逼着跪下，他也没有后悔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
可此刻面对凤长芸，她的眼神澄澈明亮，眼底没有一点阴郁，他却突然感觉眼眶发酸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好像……真的熬出来了。
他看着凤长芸，声音喑哑:“我，我真的能回去了吗？”
凤长芸朝他点头，脸上带上温柔的笑意:“我会转述你的话，暂时隐瞒你的行踪，等这件事结束后你再自己选择。”
“我回去，会给我的家人带来危险吗？”
“什么危险？”
贝壳深吸口气，转过头不看她干净的眼眸：“毒枭的报复是很可怕的。就算把这里的人全端了，不让消息传出去。”
“但难免有流窜在外的毒贩，一旦被他们发现，他们会不择手段的折磨报复我的家人然后杀了他们。”
“如果我回去会给我的家人带来危险，那我宁愿他们以为我就是个地痞流氓，以为我早就死外面了。”
凤长芸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悲凉来。
他明明是黑暗中负重前行的英雄，往后余生却要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
付出的牺牲努力非但不能换来一点赞誉，还会变成捅向自己和家人的最锋利的刀。
他们付出这么多，怎么能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这不该是他们的待遇，他们应该行走在阳光下，活在盛世喧嚣里，活在赞扬中。
而不是担惊受怕，生怕行差踏错全家人都会没命。
凤长芸手指动了动，忍住眼底的酸涩，仔细去看贝壳的命格。
在他既定的命格里，他是因为引起了哥丹威的怀疑后，被哥丹威设局暴露了卧底的身份，然后折磨致死。
死相凄惨，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哥丹威折磨他，让他交代其他卧底的下落还有联络外面的方式。
那时候他已经联系上了画师，可到死他也没有暴露画师的任何消息。
这便是他既定的命格。
生长于红旗下，死在红旗的光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被世人永远遗忘。
可如今他被带了出来，在他的命格线里，一根树枝枯死，生长出了另一根更为茁壮的枝丫。
冲破黑暗，茁壮成长，枝繁叶茂，向阳而生。
凤长芸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贝壳愣了愣，点头：“这个世界我谁也不信，但我信你。”
她本就是异世之人，与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没有利益牵扯，而且他经常听人讨论凤长芸。
金三角的人一边羡慕她实力强大，一边说她伪善。
可贝壳不这么认为，他心底留有一缕阳光，他始终坚信，这个世界一定有神明。
神明降世的那一刻，就能把他从泥泞里救出来。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可自从来了这里，却开始祈祷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后来，他看到了凤长芸的直播。
他曾经看到弹幕说凤长芸或许某一天能来到这个世界。
他想，她来之时，对他来说，算不算神明临世呢？
凤长芸朝他露出个笑来：“在你既定的命格中，你死在了这里，不过没有牵扯到你的家人，可现在你出来了，所以你的命格也发生了改变。”
贝壳闻言眼睛一亮，喉结动了动，眼底生出几分希冀：“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盯着凤长芸，连呼吸都放缓了些。
“你能活着回家，虽然需要你改名换姓，但你可以像正常人那样好好生活，你的家人虽然不知道你这些年消失具体做了什么，但他们会重新接纳你。”
“将来，你会有一个爱你的妻子，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你们会生儿育女，最后在睡梦中安然离世。”
男人眼眶一红，眼泪就这么突兀的滚落下来。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翻，这一瞬间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背过身擦了把眼泪，又转过来看着凤长芸，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谢谢你。”
说完他指着地上仍旧昏迷不醒的男人：“那他呢？”
凤长芸看了看，因为吃了丹药，黎明的脸色好了很多，身上的伤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用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
凤长芸眼睛弯了弯，迎着贝壳希冀的目光点头：“他也没事，你们都会过的很好，老了还能坐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聊一聊儿孙。”
他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凤长芸正想先把他们送走，贝壳却拦住了他：“黎明也许知道那两位的信息，他还要多久能醒过来？”
他话刚落，黎明就发出了轻微的声响，缓缓睁开了双眼。
在危机四伏的地方蛰伏太久，久到黎明睁眼的瞬间就眯着眼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凤长芸刚准备上前，贝壳把她拉到了身后，压低声音说了句凤长芸听不懂的外语。
黎明愣了愣，眼里爆发出光芒回了他一句。
贝壳这才放松下来，让出身后的凤长芸，三言两语跟他解释了眼前的状况。
“所以你知道画师和夜幕的消息吗？”
黎明起身动了动，他身上都是外伤，倒也不难治，如今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伤也在快速愈合：“画师我知道，夜幕的话不清楚，不过画师也许知道。”
“你和画师见过？”
黎明点头看向凤长芸：“大佬，你带我再回去一趟吧，我们把画师和夜幕都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