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通离开，继续南下。
来到真正的第一站，一下子变成了求人的态势。
好在孙金钊有渠道，请到了对方工程部的人，工厂正在运行的装置，就是他建起来的。
孙金钊宴请对方，好酒好菜，作陪的，是童云开和卢广森。
按照计划，明天两个人将伪装成前来调试的设备厂家，在这个人的带领下，悄悄潜入工厂，实地了解一下装置的运行情况。
本来打算多带几个人进去的，考虑到人数太多不好把控，只能缩减到两个人。
酒足饭饱，孙金钊又给对方塞了两瓶好酒，反正都在公司账上，包括来之前已经打点好的五千块钱。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昊光集团做事很讲究，出手一向比较大方，从来不干空手套白狼的恶心事儿。
当天晚上，一行人自己找的酒店下榻。
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锦江之星，商务标准间，还是童云开跟卢广森一间。
客随主便，今天晚上喝的绍兴黄酒，虽然没啥度数，但是一瓶多下肚，大脑皮层依旧很兴奋。
回到房间还不到十点，洗漱完毕毫无睡意，两个人躺在床上聊了起来。
“怎么样，两天两场酒，感受到冰火两重天的区别了吧？”卢广森开玩笑道。
“求人和不求人肯定不一样啊~~”童云开笑着说道。
说实话，对方这位工程师，不算健谈，幸好有孙金钊这个话题衔接高手在，不然场面不是一般的冷清。
很明显，这人应该不怎么搞这一套，但确实是奔着好处来的，只是比较生疏，从他身上能感受到一丝尴尬。
可能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确实缺钱了。
“这人还是有些放不开，利益交换嘛，说白了，就是行个方便，又不涉及什么真正的技术机密，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下装置运行的怎么样~~”卢广森说道。
“应该会违反他们公司的一些规定吧，感觉他还是挺忐忑的~~”
“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大胆的，很多人工作久了，都会利用平台和职务之便多多少少捞点好处，因为渐渐大家都会发现，你恪守陈规，一心一意为公司着想，而公司给你的，始终压着你的价码红线！资本家的本质，就是剥削，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当然，我说这些，不是鼓励员工去背叛公司，我想表达的是，其实我们国内很多公司，在人文关怀这一块儿，差的远着呢！”
“很多所谓的企业家，大的格局和胸怀没有，就琢磨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相当在行！”
“怎么让员工心系公司，以厂为家，任重道远啊！”卢广森颇为感慨的说道。
“其实很简单，钱给到位就行了~~”童云开笑着说道。
卢广森笑了笑：“在这一点上，其实我一直挺佩服那位老厂长的~~”
“咱公司的那位？”童云开有些惊讶的问道。
“对！”卢广森点点头：“跟公司的老员工接触久了，你会发现，很多人对昊光，对那位老厂长，是心怀感恩的！”
“昊光集团，也是我见过的最有凝聚力的公司，没有之一！”
童云开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说实话，这种感觉，他也有。
“我研究过，究其原因，不外乎两点，第一，工资给到位了，咱公司，从高层领导到中层管理人员再到普通员工，相比周边企业乃至同行业，都是独一档的！”
“第二，因为公司不断发展，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讲，只要能稳住，只要表现好，都有很稳定的晋升空间。”
“我过来的时候，老厂长已经是半退休的状态，很多事都甩手不管了，所以接触不多，但是感觉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长者！”
“那个时代的佼佼者，都有很强烈的个人魅力，勇于奉献，敢于担当，并且都很有人情味！”
卢广森对老厂长不吝赞美之词，说实话，挺出乎童云开预料的。
“是不是挺意外的？”卢广森就像童云开肚子里的蛔虫，看了童云开一眼，笑着问道。
“有点儿~~”童云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要学会以辩证的眼光看待分歧！我是庄总带过来的人，庄总带我过来，肯定是经过考察和评判，认为我可以遵循他的意志，贯彻他的理念！”
“毫不谦虚的讲，这几年，我做的还算不错！”
“所以，说到这里，你应该能明白，庄总跟老厂长，其实并不是想象中的对立关系！”
“我知道，现在公司分成了两个派系，一个所谓的老臣派，一个所谓的改革派！”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呢？”
“关键是因为有些人昏庸无能！他们的胸怀，大局观和意识形态，都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庄总跟老厂长，理念上存在明显分歧，但是，有分歧不代表着对立和否定！”
“时代不同，背景不同，理念必然存在差异！”
“国企改革，是一个非常复杂和宏大的课题，我们昊光集团，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缩影而已！”
“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讲，因为庄总和老厂长在，我们的这种交接和过度，绝对是温和而卓有成效的！”
卢广森斜靠在床头上，目光微微有些迷离，侃侃而谈。
童云开烧开水，倒了一杯，笑着放在他旁边的床头柜上。
“扯的有点儿远，咱聊的是怎么培养员工对企业的归属感和忠诚感~~”
“刚才说了，钱要到位，人要干着有奔头，还要有一个成熟而稳定的企业文化！”
“那个年代的企业文化，其实更多展现的，就是领头人的个人魅力！”
“昨晚程总的表现看到了吧？”
童云开点点头：“豪爽，热情，大气！”
“然而，你知不知道，这几年，咱公司跟南通晟速之间的业务往来，连年下滑，现在已经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卢广森看着童云开问道。
童云开愣了一下。
没业务往来了，干嘛还这么高的接待规格？
“按照一般人的理解和思维，程总是老厂长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换掉理所应当啊，对不对？”
童云开没说话。
“实际情况是怎样呢？”
“没有人想要换掉南通晟速，是南通晟速自己想要下车！”
“为什么？不仅仅是因为老厂长不在了，主要是因为，一个时代，已经落幕了！”
“时势造英雄，程总跟老厂长一样，是英雄，英雄迟暮，只不过选择了一种非常体面的方式罢了！换句话说，钱已经挣够了，年纪也大了，没那个热情了，也不想折腾了！”
童云开似懂非懂。
卢广森继续道：“以前南通晟速，是我们的王牌供应商，什么招标比价，什么货比三家，不存在！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供什么！一口价，就从来没有讨价还价这一说！”
“其实呢，这是一种非常不专业，并且极容易滋生腐败土壤的商务模式！”
“毫不夸张的讲，国有资产，大多就是通过这种有默契的暗箱操作流失的！”
“亏了集体利益，鼓了个人腰包！”
“正规的设备采购流程，要执行标准的招标比价流程，正儿八经的考察和筛选厂家，把不符合要求的筛选出去，剩下的公平公正的进行比价！”
“我们现在执行的，就是这种模式！”
“就这么跟你说吧，这几年淘汰掉的那些供货商，大多都不干不净！”
“我说的不干不净，指的就是贪了，就是暗箱操作了！”卢广森直言不讳道。
今天晚上，一方面喝酒了，另外一方面，也是确实拿童云开当后辈提携，不然搞了这么多年采购，不至于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那这些跟老厂长有关系吗？”童云开问道。
“不能说没有，毕竟他是掌舵人，但是水至清则无鱼，我宁愿相信老厂长是有判断的，他认为一切可控~~”
“那南通晟速干净吗？”童云开继续问道。
“我调查过，基本上无可指责！”卢广森斩钉截铁的补充道：“质量过硬，价格偏高，但是尚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不服不行，这些人，做的是生意，更是交情啊！”卢广森再次感慨万千。
“后续的招标比价，我每次都圈定南通晟速，但是人家已经不想玩了，或者说，我理解的是，既然时代已经过去了，就把最美好的交情留下，别用在商言商玷污了这份情谊！”
“所以，没业务往来，丝毫不影响人家拿我们当亲人一样看待！”卢广森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在遗憾什么。
童云开也有些感慨，今天这番话，让他对老一辈人奋斗人的精神世界，心生向往。
兜兜转转一大圈，出来已经整整一星期，终于考察完毕。
返程前一天晚上，在江苏无锡的一家餐馆，众人一起吃饭。
没人请客，自己吃倒也自在。
孙金钊的报销权限还是比较高的，当地酒特色菜，吃的比较尽兴。
“明天晚上就到家了，今晚好好休息，回去该交作业交作业！”最后一口酒，孙金钊开玩笑道。
童云开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
众人嘿嘿直笑。
“别守着小青年说这个~~”刘利勇笑着说道。
童云开一听，立马明白，指定又是男女之间的事儿。
此时，他立马想起了陈欣然。
本来计划去大西北转一圈的陈欣然，行程有变，娘俩儿直接飞到了泉城。
想到回去以后就能见到陈欣然，童云开心里热乎乎的。
一帮中年老爷们，一周都要交一次，自己这般年轻气盛，一拖就是一个多月！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实属不该啊！
第二天一早，驱车返程。
路上，卢广森提了一句，途径泉城的时候，顺路将他放下，他还要去考察一家设备厂。
中午在高速服务区吃了点儿东西，稍事休息，继续赶路。
车内一片静谧，只有枯燥的胎噪和风噪声，大家昏昏欲睡，司机在全神贯注的赶路。
就在这时，童云开的电话突然响了，掏出来一看，严教授打来的。
电话里，严教授嘱咐说明天在汉大有一场危废处理相关的研讨会，让他有时间就过去听一听。
于是，下午五点多，童云开跟卢广森一起在泉城下了车。
卢广森说是考察设备，只是托辞，实际上，他有私事要去办，所以，下车后两人直接分道扬镳。
童云开准备先去山师大看看童云菲，然后再去汉大看看韩佳，顺便在附近住下。
出租车上，掏出手机给童云菲打电话。
“哥，你怎么打电话了，正说着你呢~~”电话一接通，童云菲就兴致勃勃的说道。
“说我干嘛，跟谁一起呢？”童云开笑着问道。
童云菲刚要说什么，好像突然被人捅了一把，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嘻嘻哈哈，根本听不出是谁。
“我现在在泉城，一会儿过去看看你~~”童云开摇摇头，笑着说道。
“啊？”童云菲一愣。
“刚出差回来，顺路经过这里，一会儿就到了！”
“噢~~”童云菲迷迷瞪瞪的应了一声，还要说什么，不知怎么电话一下子挂断了。
童云开一头雾水，正考虑要不要打回去，来了一条短信。
“过来吧，在学校门口等你！”童云菲发来的短信。
童云开拿着手机一通噼里啪啦，发了一条短信，却不是给童云菲的，而是给陈欣然的。
“我现在在泉城呢，明天在汉大有一场研讨会~~”
这段时间，两人根本不敢打电话，全部短信联系，主打一个偷偷摸摸。
“我要在大伯这里待两天，你待几天？能不能抽时间私会一下？”陈欣然秒回，直抒胸臆。
“我应该可以，你行不行？”
“等我通知！”陈欣然言简意赅。
童云开笑了笑，接着回道：“去你大伯那里干嘛？”
等了好几分钟，手机静悄悄。
就这么攥在手里，一直来到山师大门口，都没收到陈欣然的短信。
童云开将手机揣进兜里，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童云菲。
女孩子知道矜持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笑吟吟的看着亲哥快步上前。
“咋了，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童云开上下打量着童云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咋啊，哪里怪了？”童云菲抓耳挠腮，言不由衷。
童云开更加确信了，立马问道：“你刚刚跟谁在一起？”
话音刚落，眼睛立马被人从后面蒙上了！
后背被那熟悉的两大坨顶的格外舒服。
实际上，童云开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后面有人，他没回身，是因为看到童云菲的满眼笑意，而且，那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香气，早已经钻进了他的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