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姬无盐安排好了上官楚的院子和人手,转身回去的时候遇到了正好回来的岑砚。
却没看到庆山。
随口问了句,岑砚冷哼,“那傻小子半点水不会放,枉我陪着他比划了这么多回……当真是无趣极了!所以我丢下他自个儿回来了!”说完,又哼哼。
难道不是人家陪着你比划么?每次见着庆山就跟狗见了肉骨头似的,人家倒是对你很是不屑一顾。想必若非碍着兄长的面子,怕是都不会搭理你。姬无盐无奈摇头,脑壳疼,“他才来一天,府上的路还没认全乎呢,你把他丢后院?”
姬无盐知道庆山在陌生的地方基本就是个哑巴,即便真的找不到路也不可能找下人问。即便认识庆山这么多年了,他在自己面前也是非常沉默寡言。
如此想着,姬无盐伸手去推岑砚,“去把人带回来。”
“不必了。”上官楚从屋子里出来,将垂头丧气着往外走的岑砚唤住,“无妨。随他去好了,正好借此机会认认这里的路。”
岑砚当下就欢天喜地地应了,“好嘞!那……姑娘,我去找寂风哈!”
姬无盐头疼地摆摆手,转身打量上官楚。她的这位兄长,是最最典型的商人,事不关己便是多说一句话都嫌费事,若是寻常的话,就算岑砚和庆山打到天昏地暗他都懒得抬手多一句嘴喊一下“住手”,何况这种事?
略一寻思,姬无盐便想到了,打量着上官楚,“你给庆山安排了什么活儿?”
上官楚耸耸肩,一摊手,“你的宅子,我给他安排什么活……就是找陈老去说说话。”
“陈老?”
“嗯。”上官楚指尖玉球转地飞快,脸上半分笑意也无,一双眼睛在太阳底下看起来像是最美的琥珀,他说,“我知你同陈老亲厚,他不愿做的事情,你便是费劲了心思也要替他挡着。可是丫头……你还太年轻,不懂人的口是心非、近乡情怯呀。”
姬无盐明显不信,“我问了他许多次,他都说不见……这有什么好口是心非的?他同我近什么乡怯什么情呀?”
“哎……”上官楚微微叹了口气,招了招手,看着姬无盐上了台阶才倾身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失笑,“你呀,聪明归聪明,人心细微处,你却终究不懂。陈老待你如至亲没错,但也正因为待你如至亲,才不想将那些兴许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的、人生里最不堪的那段过往无遮无拦地搁在你面前。”
“他想成为你的依靠,却绝对不想成为你的负累……”上官楚重新靠向墙壁,“庆山这人呢,和谁的话都不多,许多事连我都未曾说过……却和陈老有过一些交集因此产生了一些默契……所以,我让他去试试。”
姬无盐还沉浸在所谓的“近乡情怯”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呆问道,“试什么?”
“傻丫头……在这件事情上,我和你的观点始终是不同的。我觉得他应该去见一见陈家的一些人,譬如,陈一诺,这人虽然不大聪明,但胜在没被陈家养歪,还算周正。这样的人,知道真相没什么坏处,最主要的是……我觉得他应该去聊一聊,和血脉之源的小辈们聊一聊,得到认可、得到共情,如此,他才能真正放下那些过往。”
“不曾上药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推移,并不一定就会痊愈,很可能死死捂着,反倒流了脓日渐溃烂。你以为他答应了你治他自己的旧疾,便是搁下了?他不过是不愿你日日搁在心上担心着罢了。”
秋风起,阳光之中都带着几分舒爽的凉意,明晃晃的太阳被婆娑的树枝分割成了细碎闪烁的金芒打在眼底只觉得晃眼。
姬无盐站在廊下,站在光影分割处,微微眯了眼,若有所思。她自诩聪慧通透,也自诩开诚布公,却从未想过……对方更细微处的心思和为难。
她点点头,“这一点上,我始终不如兄长。”在人情世故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上官楚,到底比她更懂人心。
“私心里,我倒是希望在这一点上,你永远不必及我分毫。”上官楚拍拍她的脑袋,转了话题,“临行前,外祖母知我要来,写了封信让我转交给白老夫人。这两日你安排一下,随我一道去白家拜访一下白老夫人吧。”
姬无盐颔首,“好。”
……
后院,枝繁叶茂的树荫下,半点阳光也无。
陈老和方才相比,似乎坐得直了些,一手支着身侧石凳,侧身去打量庆山,问他,“阿楚同你说的?说陈家人要来见我?”若非如此,这个当真两耳不闻身外事的庆山,怎么会问起此事?
庆山摇摇头,顿了顿,才将彼时发生在大门口发生的争执同陈老说了。上官楚说过,不能说是他同自己说的,否则,陈老会觉得,自己并非真的关心他而只是受命办差罢了。庆山极少撒谎,上一回似乎也是在陈老面前……说自己不疼。
“陈家辉吧?老族长的孙子……上一回我在窗外见过,很跋扈的一个年轻人。”陈老一听便已了然,又问,“那……一个看起来很周正的年轻人,叫……一诺的年轻人,可见着了?”
庆山摇摇头。
“也是……你就算见到了,大抵也不会留心一个人长什么模样。”陈老缓缓舒出一口气来,犹豫片刻,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才问道,“你当初……从那个地方出来,去找他们,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杀了他们。不过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说。
庆山皱了皱眉头,只是他不想再对陈老说谎了,于是想了想,换了个词,“要个结果。”这不是说谎,杀人就是给对方一个结果啊。
要个结果……陈老却没想那么多,半晌,低低笑出了声,他拍了拍袍子上被小铲子带到的泥土,才缓缓站起身来,“你说的也对……是该有个结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