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提前做过功课了的。
王先生如此安慰自己。此刻郡主就在前头等着,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已经应了这身份,自然不可能半道怯弱了去,她背着手,皱着眉头低声呵斥道,“家师名讳,岂是你一个小小后辈能直呼的?”
说完,心中突地一颤,就看对面姑娘眉眼弯弯,笑地娇嗔又可爱。而姬无盐也抱着一把琴的丫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被一个小丫头嘲讽,王先生面子上挂不住,“你笑什么?!此处郡主还在,白老夫人跟前,何时有你一个小丫鬟存在的余地了?当真不知礼数!”
子秋嘻嘻一笑,甚至吐了吐舌头。
姬无盐回头瞥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遂转身问王先生,“那王先生可知……我这丫鬟何故失笑?”
“你的丫鬟为什么傻笑,我怎么晓得?”王先生心中警铃已起,当下只道,“姬姑娘所问,我都已经回答你了,如此……可过去了?”说着,转身抬脚就走。
姬无盐也不拦她,只抬了抬声音又唤道,“尤郡主……说起古琴,自是天心为首。其下便是伏羲,而与伏羲齐名者,乃是焦尾。尤郡主既得了伏羲,可曾见过焦尾?”
问完这个问那个,东一榔头西一棒,看起来杂乱无章。尤灵犀已经料定了对方早已黔驴技穷,不过是想着借着给自己这边添些堵好扯回些面子。殊不知,尤灵犀今日前来,便是打定了让姬无盐身败名裂的主意,宴会还未正式开始,时间还很长……她尤灵犀,有的是耐心。
“焦尾?呵呵……姬姑娘真以为这伏羲、焦尾乃是田地里的大白菜么,由着你想见就能见的?便是本郡主,也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有幸得了这伏羲琴……还天心……呵呵。原以为姬姑娘于琴道之上也算有些建树,可今日这话听着,着实像尚未入门的门外汉知道了些皮毛就咋咋呼呼的……”
说着,笑了笑,转身似是颇为感慨地摸摸伏羲琴,笑,“方才是哪位夫人还想着姬姑娘多多走动指点指点的……就这……本郡主倒是劝着这位夫人还是好好再考虑考虑吧……”
被点名的那位夫人讪讪一笑,身子缩了缩,没说话,彼时示好只是为了讨好白老夫人的,毕竟,这姬无盐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白老夫人的青睐,自己示好,老夫人记在心里,指不定自己所谋之事……便也成了。
“好了。”白老夫人的确是不悦的,只是对方到底是郡主,所言之事也的确是那么个道理,自己便不好从中阻拦,心下又觉得,方才事情明明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这丫头却还不知道顺着台阶下了,到底是年轻气盛。当下声音也沉了沉,唤道,“无盐……这是休要再提了,过来,陪祖母赏花。”
谁知,平日里很有眼色的姬无盐不知怎地这次却犯了轴似的,闻言也没动,反而笑嘻嘻地瞅白老夫人,“祖母,您不想看看焦尾琴吗?不想……摸一摸吗?”
“呵……真以为是个人都能摸一摸焦尾吗?画本子里瞧瞧罢!”王先生嗤笑,对姬无盐最后的一点爱才之心消失殆尽,冷言冷语地嘲讽,“便是我也只是在恩师那处瞧见过一次,众所周知,焦尾乃是恩师江老所有物,江老避世多年,焦尾便也多少年未曾现世了……姑娘,有些大话,可说不得。”
“哦?如此说来……王先生,便是认识焦尾的咯?”姬无盐挑着眉眼浅浅地笑,墨色的瞳仁里落了暖阳的光,琉璃般惑人。
“我自然是……”
王先生下意识开口说道,言辞间还带着些与有荣焉的骄傲。只是,话音未落,剩下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姬无盐半转了身子,从身后丫鬟手中抱过那把被宽袖遮了大半的琴身,坦坦荡荡地展示在人前。
纤细指尖缓缓拂过琴弦,弦起低吟,婉转清越。
其尾犹焦,名曰焦尾。
王先生瞬间大惊失色,“你怎么会——”
姬无盐冷冷静静地瞅她,四下无声的寂静里,她的音线温柔到仿佛情人耳畔的呢喃,“是啊……有些大话,说不得。”
“呵。”子秋仿着对方丫鬟般的倨傲态度,抬了下颌上前半步,骄傲地不像话,“王先生说的没错,焦尾乃是江老所有。不过,王先生显然不大清楚,江老虽避世多年,却有一关门弟子。江老爱才,于拜师礼上,亲手将焦尾相赠……嗯,我家姑娘就是江老的关门弟子。”
整个花园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即便心下怀疑,但王先生的态度足以说明姬无盐手中的就是如假包换的名琴焦尾……姬无盐手捧江老所赠的焦尾琴,而王先生一口一个恩师江老,却对江老关门弟子见面而不识……加之之前姬无盐反复询问的举动,这其中深意,便令人玩味了。
“不、不、不可能……”王先生摇着头连连后退,像是见鬼了一样地看着姬无盐,“不可能!你说过,你的启蒙老师就是个乡野之间会些吹拉弹唱的老头!”
“对呀!”子秋嘻嘻一笑,解释道,“江老避世,住在乡野之间,他也的确会些吹拉弹唱,村里的老人还嫌弃他拉地不够助眠……说起来,江老虽然桃李满天下,但真正行过拜师礼,能以江老弟子自称的,也就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彼时姑娘拜师,他们都来过,自然是认得姑娘这位小师妹的。怎地……王先生竟然不知?”
霎时,王先生只觉得落在背上的视线就有些火辣辣的了。
一张脸一下子五彩缤纷,她哆嗦着嘴唇,指着姬无盐的指尖都颤,“你、你、你当初耍我!你要直说你自己是江老的弟子,今日我何苦为难你!”
“这话说的……啧啧。”沈洛歆连连摇头,“听听,大家伙儿可都听到了啊,她自己亲口承认了,她就是来为难我们无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