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题来了。
姬无盐眉眼微敛,余光扫过一众全神贯注、心思各异的夫人姑娘们,不动声色地挽住白老夫人的手,悄悄地摇了摇头。
白老夫人轻叹了口气,到底是将尚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几个姑娘家的口角之争,若自己掺和进去,便注定闹大了……这丫头,显然也是想到了这层关系,才拦着自己的。思及此,愈发地对姬无盐心疼了几分。
却不知,姬无盐就是要尤灵犀开了这口,若非如此,伏羲琴又要怎么拿回来?她温温一笑,道,“郡主请说。”
尤灵犀提了提裙摆,跨前一步,低着头笑了笑,“是这样的。自打本郡主回到这燕京城之后,本郡主就听不少人夸过姑娘琴音……正巧,本郡主近日遇到些瓶颈,也同恩师王先生探讨过,她建议我听一听与自己不同风格的琴音,兴许会有些突破。本郡主觉得呢,姬姑娘就是那极为合适的人选。”
姬无盐笑笑,不予置否,“是嘛……”
尤灵犀又问,“不知……姬姑娘意下如何?”
“这瓶颈之说倒是听了好几回了……”姬无盐讪笑,敛着的眉眼微挑,轻笑,“也不知道尤郡主是瓶颈比常人多些呢,还是这同一个瓶颈始终没有跨过去?若是前者,郡主该找的人是王先生,若是后者……嗯……大抵郡主可能天资不够。”
尤灵犀倏地变了脸色,呵斥,“你!”
“噗嗤!”沈洛歆没忍住,笑出了声,若水尽管满腹愁绪,却也被逗笑了,她不敢笑地太过,只抿了嘴偷笑。人群里,也有人抿着嘴撇过了头,或者用手帕掩了嘴角,眼底细碎的笑意却泄露了真实的情绪。
“这姬姑娘倒是有趣……”
“嘘!别说话!”
窃窃私语声压得很低,但花园就那么大,又怎么可能听不到呢……尤灵犀捏着拳头,死死咬着牙,声音一字一句地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暗含警告,“姬、无、盐,你今日当真是要同我,破罐子破摔吗?你且不看看,我丫鬟手里的是什么?”
话音落,那丫鬟像是炫耀是的,一把将裹着的白布扯了开去,露出里头一把琴来,微微抬着下颌,趾高气昂、与有荣焉的样子。
若水眼眶瞬间就红了。
姬无盐没看那琴,只看着丫鬟边上不发一言的王先生,半晌,敛了悉数情绪,只唤道,“王先生。王先生不想说些什么吗?”
王先生微微颔首,表情得体,带着上位者对小孩子胡闹间的宽容,“不知……姬姑娘是何意?”
姬无盐回头看了眼若水,小丫头的眼底,都是不可置信地绝望和悲戚,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自己敬之重之的恩师,眼眶里的眼泪都快要盛不住了。
越发觉得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姬无盐叹了口气,暗中握住了若水的手,看向王先生,“我知尤郡主是王先生爱徒,只是,若是记得没错,若水也是王先生的学生,彼时王先生意欲邀请我入教坊司,便是请若水当的说客。没错吧?”
王先生沉默着点点头。
“竟然还有这种事……”有人惊讶,问身边的人,“这姬无盐的琴,当真如此好听?”
“好听。”那人点点头,又皱着眉头解释道,“不过我也就是上回在白家听过,风尘居虽然去过两三回,但挺不巧的,都没遇上……听说若是有姬无盐的节目,需要花十两银子买请柬的。”
对方诧异地看向姬无盐,戴着面纱的女子,看身形挺瘦的,一身烟雨色的长裙,本就不是宽大的款式,穿在她身上还有些空荡荡的。脸看起来巴掌大,眼睛却很大,笑着的时候微微上挑,这时候没笑,直勾勾看着对面。
王先生悄悄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仍状似无意地开口说道,“姬姑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呵呵……那,我就直说了……”姬无盐指尖微抬,直指那趾高气昂的丫鬟,“金丝楠木伏羲琴。王先生不会不认得……那么请问,若水的琴,为什么会出现在尤郡主的丫鬟手中?若水和我不同,我这人懒,很少应夫人们的邀请,我的琴长什么样,想必在座夫人小姐们没一个知道的。但若水用什么琴,即便不知名讳,见,却该是见过的。”
白老夫人低声问白行到底怎么回事?琴师的琴,就像战士手中的剑,是荣耀的象征,如何能随便到了旁人手里?
姬无盐目光环伺一圈,有人避开了视线,有人抬了脖子张望。她轻轻笑了笑,直直看着王先生,“王先生……如今可仍是什么都不想说?”
王先生低着头,捏着拳。
最初收若水为徒,的确就是看中了这把琴,倒不是说想要占为己有,只是下意识觉得,拥有这把琴的姑娘,只要肯勤加练习,都不会差到哪里去。然而,若水还是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是以,昨日听说了尤灵犀和若水之间的争执的时候,她的确是不悦的,也不愿意出面走这一遭——这手段不光彩。
可……对方是郡主,还是深受宠爱的郡主。
而若水呢,只是一个琴师,一个无父无母的琴师,并无来路,亦无归属,就像尤灵犀说的那般,“这世上又有谁能够证明这把琴就是她若水的,而不是她若水偷盗了尤家的呢?”
王先生捏着拳头,强自镇定地笑了笑,“实在不知道姑娘何意。”
“姬无盐,你处处针对恩师做什么?”尤灵犀探出一步,挡在了王先生身前,“金丝楠木伏羲琴,传说中的古琴,无价之宝……便是将风尘居整个儿卖了,也换不回这么一把琴来。你却同我说,这琴是这样一个小丫头的?那么我且问她自己,若水姑娘,请问你……这把琴从何而来?”
姬无盐的嘴角,微微抿了抿,舌尖抵过后牙槽……她想,她大约知道尤灵犀的算盘是如何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