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风言风语,即便闹了满城,只要三哥自己不站出来承认、只要宁家不予理会,尤灵犀觉得,她都可以装作没听到的。
甚至,她曾经觉得,若是三哥真的喜欢,便是纳进府中做个妾室,她也能和平相处。不过就是眼不见为净嘛……毕竟,和一个从乡下过来的琴师争风吃醋,着实掉价。
昨日夜间,她便如何也睡不着——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宁姨……”她垂着眼睫,遮住了眼底湿意,声音却泄露了悲戚,“您、您、您就帮我问问三哥,他、他对姬无盐到底是、是……什么样的喜欢……”
她知道作为一个姑娘家,如此主动显得有些不要脸面,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母亲曾说过,男人的喜欢,有很多种。逢场作戏不过是春风一度,最当不得真,也不必在意。若是再喜欢地多一些,那就纳回府里宠个几年,但也总有红颜不再荣宠不复的那一天,也不足为惧。
那再往上的喜欢呢?她问母亲。彼时,母亲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年轻的郡主看起来很落寞,宁老夫人看着,既无奈,又心疼。许多话,她也劝过,但看来是没有什么用处。有些话,旁人说是无用的,一定要自己跌跌撞撞地走过、体无完肤地痛过,最后在知天命的年纪里回头看看,发现曾经以为的体无完肤,不过就是磕了碰了的小擦伤罢了。
宁老夫人缓缓起身,对着看过来的尤灵犀招了招手,“走,带你去问问他。”
尤灵犀浑身一颤,哪里敢,“宁姨、我、我、我……待我走了,您帮我问问就好……”她哪敢直接问?
老夫人也不强求,仍伸着手哄着,“那,陪我走走。这阵子他们走拦着我走,好不容易好利索了,说是多走走有助于恢复……你陪我走走,我自己进去问,如何?”
“我……”她咬着下嘴唇,犹豫着。
“你看你这孩子,就是胆儿小。怕什么呢……”宁老夫人倾身去拉她,笑呵呵地,“你明明很想知道答案吧,若是我等你离开以后再去问,你回去不也是提心吊胆的什么事情都干不成?再说,韩嬷嬷她腿脚慢,从这边去尤家路上还要耽搁许久,倒不如我问了,出来告诉你。”
就这么被轻易的说动了。
一路上都在忐忑,紧张,几乎魂不附体,老夫人同她说话她也是词不达意,于是老夫人便不说了,只拍拍尤灵犀的手,于她看不到的角落里,一点点地感同身受地难过着。
老夫人其实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带尤灵犀去一趟宁修远的书房的。没有什么劝说,比亲自打破自己所有的希望更有用。
虽然也心疼,可老夫人也深知,感情这东西,最忌藕断丝连不清不楚,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既然总是要痛,倒不如撕心裂肺彻彻底底地痛一回,就此断了那念头。
到了宁修远的院子,院中无人。尤灵犀迟疑着不愿进去了,老夫人又劝,“那小子想必在书房。既然无人,你就同我一道过去,我进去问,你在外头亲耳听着,如何?”
“宁姨,不必了……实在非君子所为。”
老夫人没松手,直接拽着尤灵犀就朝那走去,“你就是个女子……怕什么。再说,这会儿这里没人,没准待会儿就有人来了,你面皮子最薄,铁定又要不好意思,倒不如随着我,遇到人了我就说让你搀着我来的。”
老夫人说着,完全不给尤灵犀拒绝的机会,又笑呵呵的说,“那小子好东西多。他书房里呀,不知道多少古籍孤本,平日里都不让人进去的。”
说话间,到了门口,伸手敲了敲门,没人应。老夫人皱着眉头,又装模作样敲了敲,暗中轻轻一推,“你三哥大早上的去哪了?不会还在睡觉吧……”
门应声而开。
吱吱呀呀的声音里,书房内的景致就这么大刺刺地出现在了眼前。
一张宽大的木制折叠屏风将整个屋子隔成了内外两部分,屏风前是黑檀木的宽大书桌、黑檀木的雕花大椅子,桌上笔墨纸砚自是整整齐齐,还有三摞堆地高高的书,整一眼过去,就是一屋子的黑色。
屋中似是无人,尤灵犀只偷偷瞧了一眼赶紧收回了目光,做贼似的小心催着宁老夫人,“宁姨,既然三哥不在,咱们就快些离开吧。若是被他知晓咱们擅自进了他的书房,他怕是要不悦。”
话音落,老夫人已经抬手一把推向门扉。
“宁姨……”余光里,撞进一抹亮色。尤灵犀下意识抬头看去……
……
后来,尤灵犀甚至回忆不起自己是如何离开的那处院子。曾经看过一本书,说一个人能承受的痛苦是有限的。若是超过了那个限度,为了保护自己,人会忘记,会选择性地将那一段经历从回忆里抹去。
彼时尤灵犀看着,还笑了,同母亲打趣说,明明是记不住事儿,偏说地这般的悲戚,多少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彼时母亲摸摸自己的头,说你还小,不懂。那时是不服气的,如今想来……倒不如此生都不懂。
可为什么,自己忘了如何离开的院子,却怎么也忘不掉那幅画呢。
白底画布,青山为景,那人一身烟雨色的长裙靠着古树枝干。
古树遒劲,美人无骨。
江南烟雨的天,似缠绵悱恻的情思。画中美人一手搭在树枝上,指尖一方面纱随风飘摇,一手执书遮了半张容颜,一双眼睛自书卷之后浅笑盈盈看过来,似是含情脉脉。
宽袖滑落,露出腕间血色珊瑚佛珠……那是整幅画卷里,唯一的亮色。
即便没有看到那张脸,可是……江南、烟雨长裙、面纱,还有那双含情眼,这人是谁太过于明晰,三哥连半分遮掩心思的意图都没有。而那抹亮色……是三哥腕间的佛珠手串。
尤灵犀虽不知道那串佛珠的出处,却也知道那对三哥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而现在,他将它画在姬无盐的手上。
像某种隐喻,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交给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