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盐蓦地一怔。
其实她比谁都知道,寂风对“长大”的执念。
那一日,噩耗传到云州,四下无人里,她抱着寂风哭地泣不成声。她告诉寂风,她没有姐姐了。
那小小的孩子,手还不够长,却还是学着大人模样,垫着脚尖拍着自己的后脖颈,唱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歌谣,他说,“我没办法做你姐姐,但是你等我长大,我做你哥哥,像姐姐一样保护你。”
自此后,这个七岁的孩子,对“长大”格外执着。
眼眶里有些热烘烘的,姬无盐转身轻轻擦了擦,蹲下身抱了抱这个孩子,“去把纸鸢捡起来,让岑砚哥哥看看有没有坏掉。”她支开了寂风。
子秋拉着他离开了。
倒是摸鱼摸地热火朝天的白行,挽着裤腿袖子地过来了,“这是怎么了?我听见寂风在闹,纸鸢坏了?”
白行一露面,沈乐微蓦地一怔。
彼时过来的时候,全场看了一圈,倒也看到了湖中摸鱼的人,背对着自己,没瞧见脸,但下意识觉得白家公子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怎么可能下河去摸鱼?他若要吃鱼,有的是下人烧好了端到他面前来,冲着沈洛歆发难,多多少少也是因为白公子不在而失望,心里不畅快。
没想到,她们竟然是……一道过来的?凭什么?!
嫉妒之火瞬间熊熊燃烧,管也不管又是将沈洛歆一扒拉,这次沈洛歆却是早有准备,堪堪避开了去,脸色又冷又沉,“沈乐微!给沈家留点颜面吧!”
“脸面?沈家的脸面早就被你们这俩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母女俩给丢尽了!沈洛歆,你们母女不是骄傲得很嘛,不是看不上沈家的这点儿家业吗,如今你那娘赖着不走是几个意思?!”
沈洛歆懒得搭理她,抱着胳膊冷嘲热讽,“你有意见?那你去找你爹啊,让你爹将我娘赶出去啊!哦……让我猜猜,想必你已经试过了吧,只是……没成功?”
沈乐微面有异样……被说中了。
自那日从白家灰头土脸地回去,她越想越气不过,将白家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番,只说沈洛歆伙同外人如何如何欺负了自己,让自己在白家丢了脸,她求着爹要将那个女人赶出去,原以为不费吹灰之力。没成想……
那是父亲第一次冲着自己发了那么大的火。甚至因为发怒,他的整张脸看起来有些扭曲狰狞。
也是在那之后,沈乐微隐约意识到,事情大约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于是,她愈发地忌惮许四娘、忌惮沈洛歆。
家事,旁人不好参与,可这么围观着,又有些尴尬。
白行咳了咳,指指沈乐微,问沈洛歆,“你……家的?”
沈洛歆摇摇头,“不是,我家只有我和我母亲,她是御史大夫的庶女,我娘如今借住在那。”一句话,撇地干干净净。
白行以拳抵唇轻笑,点点头,“哦”了一句。看起来信了,格外敷衍地信了。
沈乐微心系白行多年,若非如此也不会想着法子千方百计地挤进白家宴会去,这会儿见白行压根儿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心里自是不舒服,却还是温温婉婉地冲着白行福了身,“小女沈家乐微,见过白公子,见过……宁大人。”
“小女方才并未第一时间认出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低眉顺眼间,丝毫不见方才跋扈模样。
宁修远背着手,没接话,连表情和眼神都没给一个,白行却是见不得大家这般尬着的样子,笑笑,“不必多礼,也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下。”
脸颊悄悄染了绯色,沈乐微无限温柔地低声应了句,又偷偷抬了眼看去,“公子,我和姐妹们来得仓促,忘了带上纸鸢,不知……能不能和公子一起?”
沈洛歆“呵呵”冷笑,退开一步,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啊哟,这‘仓促’地真是时候呢……可惜哟,这里头的纸鸢,没有一个是属于你的‘公子’的哟……”
说着,冲着姬无盐,做了个“恶心”的动作。
“你——”下意识就要发作,却又瞬间收住,委委屈屈地看向白行。
白家是仅次于宁家的高门大户,何况白行打小就将皇宫当成自家后花园一样地跑,什么样的戏码没见过?如今搭几句话不过是不想场面太难看罢了。
孰是孰非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当下脸上笑意便浅了不少,讪讪一笑,道,“的确如此。这些纸鸢都是姬姑娘带过来的,沈二小姐若是想玩,需要经过姬姑娘同意。”
他叫她“沈二小姐”,带着几分疏离。
沈乐微自然不会向姬无盐开口,讪讪一笑,“如此……那边不麻烦姬姑娘了。公子方才是在抓鱼吗?”
“嗯。”白行点头。
就这么冷了场。
沈洛歆呵呵冷笑,她最是见不得这种装腔作势的模样,既然对方显然不愿意搭理自己,当下转首问姬无盐,“咱们换个地儿放去?”
姬无盐摇摇头,看了看这一圈的人,白行显然是被沈乐微盯上了,宁修远……宁修远她支使不动,就只剩古厝了。
当下指指古厝,“我就算了,你同古厝去吧。”
古厝……这个时时刻刻恪守着男德的男人?沈洛歆一想到对方对自己表情冷冷地递过来一只胳膊的样子,就有些接受不能。当下摇摇头,“没事没事,我去找寂风他们。”
说着,捡起一旁纸鸢摆摆手径直走了。
古厝也没跟上去。
从湖里出来以后,他就自顾自站在了一旁,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裳,仿佛周遭的事情统统和他无关似的。
沈洛歆刚走,沈乐微就开始编排了,“公子,您怎么能跟沈洛歆一起玩呢。许四娘整日里和尸体打交道,沈洛歆也是,要不然,我爹能将他们母女赶出去住嘛……不干净!”
姬无盐转头看去。
她注意到……沈乐微已经提到过两次了,沈洛歆也和尸体打交道,第一次的时候她说“母女俩”,姬无盐想着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可这会儿看来,显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