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盐身形微微一晃。
上官楚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垂眸间看到小姑娘脸色煞白一片。
那边,宁修远的马车正巧抵达,马蹄最后落地的声音里,是那句话迟缓的余音……马车里的人亦是震惊,久久没了动静。桑吉偏头盯着,如临大敌。
驾车的人,正是上官楚身边素来形影不离的庆山。
拐杖锤在汉白玉地面上的声音,入耳都觉得无比痛心疾首。老夫人“砰砰”锤着地面,又是悔恨又是懊恼,还有对上官家的怨怼,“那个好孩子说什么都要嫁过来……我说不嫁、不嫁!偏那死老头子非要置气说什么随她去!可怜见的,好好一孩子,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呀!现在好了,人没了,死老头子后悔了、难受了,觉得没脸见人缩在龟壳里出不来了!”
姬无盐听得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她哆嗦着嘴唇,缓缓偏头看向沈洛歆,沈洛歆避开了她的视线,她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许四娘,“这些……你从未说过的,洛歆也从未同我说起过……你们从未说过……”
她连说三个“从未”,咬着牙扯着嘴角,表情都失控,“我、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只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让我勿念,还说养了只猫儿,同小宁一般无二的白猫,还说猫儿寿数太短,叫小宁不吉利,是以叫宝儿。她说,她的小宁是要长命百岁的……她每封家书都要说上许多话,絮絮叨叨的像个碎嘴的老婆婆。可她从来没说过自己真正遭受了什么……这个傻子!”
小姑娘痴痴地笑,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盛在眼眶里,迟迟不落。
身后老夫人连连叹气。
许四娘目色悲悯,看着姬无盐点头说道,“是……是我让洛歆别说的。彼时我虽不知你身份,却也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不该被这些注定弥补不了的遗憾困在原地……你才十几岁,孩子。”
她唤姬无盐“孩子”,以一个慈悲长者的身份循循善诱,只因着场合的不合时宜,许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半晌只意有所指地问道,“孩子,我说的这些话,你可明白?”
姬无盐眼底仍然盛着泪,表情却渐渐安静下来,对方的欲言又止和意有所指,让她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这个时候绝对不是说这些话的好时机,许四娘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她此刻的这些话……听起来更像是……生怕此后没有机会了不得不在这个时间里,交代遗言。
姬无盐心下微跳,面色却不变,只温和说道,“婶,我知道您说的对,只是这些话咱们留着往后说,今日且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洛歆,将药方给我,我来送过去。”
“不。”桑吉拒绝,“就要她送来。姬姑娘你心眼子太多,药方没到手之前,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这样吧,待沈姑娘将药方交到我手里,然后就麻烦姬姑娘和许四娘一起,陪我走一遭吧。”他改了主意,因着几步开外好整以暇站在马车边上的庆山和自始至终还未曾露面的宁修远。
沈洛歆跨出的一步倏地顿住,“你方才不是这样说的!”
“我改变主意了。”他咧着嘴,理直气壮地努努嘴,“都说这宁家三爷智多近妖,如今他连马车都不下,我自然是谨慎些的好。”
“你这般出尔反尔,我们如何信你?万一你拿了药方给了太子,却又食言不愿放人怎么办?”
桑吉看着攥着药方红着眼睛脖子都在用力的小姑娘,倏地笑了笑,下巴朝着姬无盐那边抬了抬,“瞧,姬姑娘就不会这么问。沈姑娘……也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十恶不赦出尔反尔食言而肥的混账。但我身后是太子……若是食言,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倒也无所谓,但宁家和姬家不惜一切代价的反扑,莫说太子扛不住,就是整个李氏皇族恐怕也扛不住的。”
说着,他又偏头看向那辆没有动静的马车,扬声问道,“您说是吧,三爷?”
马车里的男人似是笑了笑,笑声散漫又慵懒,半晌才道,“国公府食君之禄、担君之事,并无半分逾矩之意。”
格外冠冕堂皇的一句话,但细思之下却又觉得很是耐人寻味,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甚至说完了话,马车里还有茶杯搁置在桌面上发出的轻微的声响。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宁修远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马车里面喝茶……桑吉愈发谨慎起来,手中剑尖点了点沈洛歆,唤道,“沈姑娘有所顾虑也正常。但这么说吧,如今你娘的性命握在我手里,你把药方给我,极大可能她能得救。你若不把药方给我……旁人我不好说,但你娘今日是一定活不了的。如何取舍,沈姑娘当自有抉择。”
“桑吉!”沈洛歆面色微微一变,她是真的没想到东宫的人胆子这么大!她攥着手中药方,疾言厉色地提醒,“她是朝廷命官家眷,我父亲如何说也是御史大夫,她若是出事,你家主子也不好交代的吧?”
桑吉却笑,又抬了抬长剑,“我只是个当手下的,只需要做好主子交代给我的任务就成,至于剩下的事情自然不劳我来费心……废话就不多说了,沈姑娘,将药方拿过来吧。”
沈洛歆看向姬无盐,无声询问。
姬无盐缓缓点了点头,又看向许四娘血色尽失的脸,温和、却又清晰地说道,“婶,别担心。届时我陪着你一道,不会让你有事的。”
许四娘笑着点了点头,只是这个本来温和的表情此刻看起来仍然虚弱。
沈洛歆捏着药方,一步、一步往下走,不过短短五级台阶,她走得极慢,每走一步,都要缓一缓,时间被拉得无限绵长,桑吉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拧着眉头呵斥道,“磨磨唧唧的作甚?”
许四娘却唤,“洛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