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的正厅,门开着。
这次老夫人没有出面,只吩咐了嬷嬷代为转达了她的叮嘱。大致意思就是不管今日你们事情谈得如何,总不会影响了自己同姬无盐的关系,也算是给了姬无盐一颗定心丸。
她年纪大了,难得遇到一两个入了眼又入了心的后辈,只盼着大家都能和和睦睦的才好。
白行站在门口迎接,迎着阳光的面容看起来有种白瓷般的质地,连带着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种冷若霜寒之感,见着姬无盐挥了挥手,表情还有些牵强。他朝屋子里抬了抬手,温声说道,“郡王殿下等候多时了,你自个儿进去就成了。”
他称呼李奕维为郡王殿下,规规矩矩的样子像是换了个芯子似的。姬无盐进门的脚步微微一顿,低声问道,“怎么了?”
白行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沉默着摇了摇头,只说了句,“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就先走了。”
看来,问题出在里头了。姬无盐点点头,见白行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抿着嘴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得空,去我那坐坐,外祖母喜欢热闹。”
“好。”白行这才笑了笑,只笑容仍有些勉强,屋子里传来脚步声,他脸色微微变了变,又很快状似无意地指了指外头,“那……我先走了。你,你若是有事,叫我便是了。”
姬无盐颔首道好,看着对方有些落寞地离开,才转首就已经看到屋内站着的、表情热情的李奕维,她颔首招呼,“郡王爷。抱歉,沿途耽误了些时间,让您久等了。”
对方笑地眼角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一边抬着手迎上来,一边笑呵呵地表示理解,“无妨、无妨,如今咱们的境遇大抵是一样的,行事小心谨慎一些自是最要紧的。来来,里面坐、里面坐,茶水都备好了……不知,姬姑娘今日寻我过来,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莫不是这药方又有进展了?”
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李奕维已经等不及了,一边走着一边还频频侧身看向姬无盐问着。
看起来是真的有些心急如焚了。
姬无盐却不紧不慢地走到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凳子上,也没等李奕维先坐就已经大刺刺落了座,端了茶杯敛眉轻笑,甚至还有几分老僧入定之感。半晌,才轻轻颔首,“是有些结果了。”
“当真?”刚刚坐下的李奕维又倏地弹起,双手撑着扶手,身子倾着往前凑,大抵脚下没有跨出去就已经耗光了性子里所有的稳重,声音便有些顾不上了,陡然拔尖急吼吼地追问,“若真是如此,自是极好、极好的!那姬姑娘,这药方定是带来了吧?不若,给本王先过过目?”
姬无盐嘴角微抿了抿,才摇头,言语温吞又利落,“没带。”
“什么?!”
那句“没带”,就像是冬日里的一大盆冰水兜头浇下,将李奕维脸上的表情就这么冻在了脸上。很诡异的表情,应该是笑着的,却又因着纹理的僵硬看起来没有半点笑容,反倒有些渗人。
姬无盐看着这样的表情,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无声点了点头,从容又坦荡。
“既有了进展,姑娘为何不带来呢?”李奕维一边说着,一边明显咽了咽口水,攥着扶手的指节都发白,大抵是凭着最后的那点理智告诉自己等等、缓缓、别动怒,对方不是任由自己拿捏的小姑娘……如此一遍一遍地暗暗告诫自己之后,他才稳了表情小心试探着,“莫不是……姑娘要反悔了?姑娘若是如此的话,本王这边就很是为难了,毕竟,这残缺的方子已经送进了宫,陛下以及满朝文武对此都很是满意。”
说着自己很是为难,实际上也是从侧面告诉姬无盐,那张残缺的方子不仅皇帝看过了,就连满朝文武官员都看过了,即便你想要自己进献给皇帝或者拿去给别人,最后可能不仅捞不到好处,还会被说是从他郡王府那边偷的。
呵……看来是真的急了。
兴许方才自己为了避开那些眼线耽误的时间里,这位郡王殿下已经如坐针毡着怀疑过自己这边是不是反悔不干了,所以白行才会有那样的沉默和表情——也许他第一次发现,曾经以为了解并且交好的兄长,有着他从未见过、近乎于歇斯底里或者阴阳怪气的一面。
微微敛着眉眼的姑娘,嘴角的弧度隐没在对方察觉不到的阴影中,弧度讥诮又讽刺。面上却从容坦然,她说,“郡王殿下不必着急。民女没说不给方子……只是如今还有一件大礼,民女准备先行送给殿下,想必对殿下而言,比这剩下的半张方子更有价值。”
说完,缓缓搁下茶杯,从容看去。
李奕维就在这样的视线里,愈发攥紧了手中扶手。屋内没有人说话,似乎听得到院子里呼呼的风声贴着长廊吹进来,心跳强劲而有力,仿佛就在耳畔跳动,一下、一下,又沉又稳,又迅疾。
他紧紧握着手中扶手,半晌,沙哑着声音问道,“不知……姬姑娘的意思?”
指尖缓缓摩挲描金瓷杯,姬无盐只眉眼微敛看着杯中水纹潋滟,轻声说道,“自称楚记药铺的闹事男子,殿下已经拿下审完,证据已经到手,但至今按兵不动,想来是因为自觉这些东西很可能伤不到东宫,还会打草惊蛇……民女所言可正确?”
“是……”聪明人面前,这种事情不必瞒,也瞒不了。他轻叹,“说起来丢人,明明本王才是皇室嫡子,却因着贵妃得宠、卞相势盛,本王和母后不得不韬光养晦处处掣肘,如今父皇病重,即便太子被禁足东宫,父皇的遗诏之上也迟迟没有写上继承者的大名,朱红玉玺大印也至今未曾盖上。可见,于父皇心里,仍然是想要将皇位传给他李裕齐的……”说完,扯了扯嘴角,表情苦涩。
姬无盐却摇头,“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