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想要的合作,在自己出口妥协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变成了买卖。
不要脸——这是李奕维对姬无盐的最新印象。都已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关系,偏要云淡风轻地说是“误会”,什么样的误会,值得李裕齐一而再、再而三地派手下、买刺客来暗杀你?莫不是以为他说不清楚便真的不清楚这两人的关系了?
偏偏,自己被她总是顾左而言他的态度惹得心急说错了话,使得合作变成了买卖。
合作是你情我愿互利互惠的,事后也没有谁亏欠了谁的说法,但买卖却是要钱货两讫的,姬无盐帮自己对付太子,而自己自然是要付出诚意、应允对方的条件。
阳光从屋外洒进来,在屋内留下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分界线之外,是日色温软倾城,分界线之内,是凉风徐徐炭火噼啪作响。
泾渭分明。
李奕维注意到此处是姬家待客的正厅,平日里鲜少用得到,长时间关着门,总是比别处还要冷一些。彼时倒也意外于姬无盐竟还能给自己这样的待遇,此刻打量着眼底光芒狡黠像是抓到了鸡的黄鼠狼一样的姑娘,才多少有些回过味来——也许最初的最初,姬无盐便是打算好了的。
她用近乎于隆重的待客方式将对方捧上尊贵的位置,就同她最初的顾左而言他一样,也许不过只是为了钓鱼提前抛下的鱼饵。
不愧是商人。
只是,姬无盐有句话说的是对的,李裕齐背后还有一个至今为止按兵不动的卞东川,若是自己在这件差事上再无突破,李裕齐从东宫出来也不过就是卞东川一封奏章的事情。自己……耗不起了。
事到如今,不管是合作还是买卖,他都要将姬无盐拉到自己这边来。
他自然是派人调查过姬无盐的。
虽然所知并不详尽,却也猜到了一些,从姬无盐来燕京城的时机、之后的举动、同东宫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的关系,再结合自己安置在白家的眼线汇报过来的情况来看,姬无盐来燕京城的最终目的,想必就是崇仁殿里那场大火以及在那场大火中丧生的那个人。
却也纳闷着,为什么来的是一个小丫头?为什么只有一个小丫头?上官家就这么放心将这种事情交给一个小丫头?难道他们不知道万一这姑娘在这里出了事,整个上官家都要跟着陪葬的……他们应该是知道的。
但过来的仍然只是一个小丫头——仅凭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忌惮了。
也同样让人觊觎。
他看向姬无盐,眼底平静温和,“姑娘心中想必已有盘算,直说便是。本王若是能办到的,自会应允姑娘……如果本王办不到,那也委实无能为力。只是,想必姑娘也该清楚,若是本王都办不到的事情,就算换了旁人,大抵也是办不成的。”言下之意,若是自己办不到的事情,便是换了宁三爷同样也是办不成的。
这言外之意,不算隐晦,姬无盐自是听明白了。
她本也没打算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是以只温和颔首,“小女明白。若非如此,也不会冒此等动辄诛九族的大罪同王爷合作。姬家远在江南,民女又是个没什么大追求的,本也无所求。只郡王殿下问了,那民女便随口说了,想来,倒也不至于令郡王您为难才是。”
鱼饵都提前抛下了,这条件自然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偏如今还说这样的话,李奕维委实相信不了一个字。他声线微沉,“姑娘请说。”
阳光未及的阴影里,姬无盐松了松正襟危坐的肩膀,靠向椅背,才看向李奕维,笑意从容言语温缓,“既是条件,自是以事成为前提……小女条件有二。第一,届时天下都在郡王手中,小女替宁国公府要一个顺遂无忧的百年,不为过吧?”
国公府已至鼎盛之势,如今虽有心平缓落地,却仍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何况皇位更迭之际本就是最是危险之时,新帝上任三把火,首当其冲的就是国公府这种“非我族类”的庞然大物。姬无盐一开口就为国公府要了一道时效百年的免死金牌。
小丫头一开口就命中七寸啊!李奕维沉吟片刻,到底是点了头,“只要国公府不行谋反叛乱之举,本王应你便是。”
“多谢郡王殿下。”姬无盐半起了身子行了谢礼才坐下,眼底笑意明显真诚了几分,又道,“第二个条件倒也算不得是条件,只是建议。毕竟,此事事关李氏皇族,和殿下休戚相关。想来即便民女不提,殿下亦是有此意的。”
鉴于这姑娘心有七窍最是擅长拐弯抹角把人绕进去,李奕维也不附和,只继续说道,“姑娘请说。”人总要吃一堑长一智的不是?
这回姬无盐倒真没这个意思,她也就是纯粹客套一下罢了,闻言便直言,“是这样的。陈少主是被民女打伤的,彼时也不知会如此严重……如今一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对不起尤郡主。是以想请殿下……日后下一道旨,解除了这婚事,如此,民女尚可心安。”既答应了尤封总要做到才是,本打算借皇帝之手解除婚约,如今皇帝的病委实棘手了些,眼前这位便是更好的人选。
秦太医既说了皇帝时日无多,想必也熬不到尤灵犀大婚了,自己这边再将陈家人拦上一拦,时间上绰绰有余。
此事的确不难,顺便还能卖长公主府一个面子。李奕维略一思忖,便爽快应下,“答应姑娘便是了。”
姬无盐起身又是一礼,“如此,殿下所谋之事,民女定当竭力相助。”说完,落座,抬头,不卑不亢。
一直都是这样的,温和,又骄傲。就好像明明开了正厅待客,可李奕维这个郡王之尊却居下位,她姬无盐反倒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主位,仿若在说这是她的地方,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