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夫人的吩咐,上官楚沉默半晌,手中瓜子壳丢在了一旁碟子里,慢条斯理地,看起来还有几分不情愿地,低低“嗯”了声。
……
“上官楚,你有没有喜欢过某一个女子,就是有没有对一个姑娘起过爱慕的心思,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起了想要同她结婚生子、共度一生的心思?”
“上官楚,你到底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我沈洛歆如何就成了轻易被流言左右的女子?”
“上官楚,你且听好了,我沈洛歆就是对你动过心……”
……
这些话,不过是小丫头喝多了之后的胡言乱语——他是这么向自己解释的,也是这么告诉沈洛歆的。可不知怎的,昨晚回去以后就这么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好,半梦半醒间做着似是而非的梦,梦到许多人、许多事,以前的、现在的、不曾发生过的,交织在一起,梦里还有那人,就站在前面不远处,只自己怎么走也拉不进距离,他想叫她名字,才惊觉他似是忘记了她叫什么……待得好不容易走近了,那人回首看来,竟是沈洛歆的脸!
他于梦中惊醒时仍觉心有余悸,之后便再也不曾睡着。
睁着眼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准备洗漱出门,今日原是要钱庄走一趟看看,却想起外祖母搭了戏台子,于是鬼使神差的……让庆山将这消息“不经意间”透露给了寂风,这小子最喜欢看戏,就算是看了几百遍的戏、就算是他自己都能倒背如流的,也不厌其烦。
果然,没多久,这小子就拉着庆山来找自己一道去看戏。
上官楚自然是要故作为难的,最后经不住这小子“软磨硬泡”地被拉着过来了,如此看起来非常合情合理,就算是老夫人也不曾起了半分疑心。
如此“周密”,连上官楚自己都得意,只是这得意到底没持续多久——沈洛歆压根儿不来!
他心下郁结,蓦地又觉荒唐——自己这是在干嘛?小姑娘对自己有过那样的心思,自己既是无意,就该避着些才是,怎地还上赶着来招惹了?上官楚被自己的举动惊得连连咳嗽,咳得耳根子都通红,咳得老夫人侧目看来,“你这是贪凉冻着了?”
“没有。只是呛着了。”上官楚端过一旁茶水喝了一口,待呼吸平稳,才温和说道,“沈姑娘既是去找东西的,想必很快就会回来,若是早些去接,还能回来看个后半场的戏……不若现在就派个车夫过去候着吧。”
老夫人皱着眉头狐疑看去,打量半晌也摸不准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他关心洛歆丫头吧,他一开始答应了自己去接,这会儿却又让车夫去,你说他不关心洛歆丫头吧,他考虑还挺周到……老夫人瞪他一眼,语气不善,“你怎么不亲自去接?”
上官楚缓缓搁下茶杯,又将几乎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的寂风捞起竖在地上之后,才皱着眉头拍了拍衣服上的点心屑,起身行礼,“得去一趟钱庄,怕是赶不及去接人了。”说罢,也不等老夫人反应,转身麻溜地离开了。
那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老夫人本就是人精,何况上官楚虽然不是她带大的,却也是搁在眼皮子底下多年了,这小子本来好整以暇看着戏呢,一提到洛歆丫头拔腿就跑,看起来像是不待见那丫头。可这小子今日为什么会来看戏……当真是被寂风拉过来的?寂风昨儿个不是……
心下已有猜测。
因着这猜测愈发心情愉悦,老夫人招招手,慈眉善目地唤道,“寂风,过来……”
……
沈洛歆出了门,无所事事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是想着去家里看看,许久不曾回去,如今许四娘又在大理寺,家里大抵是落了一层灰了,正好去打扫一下。可走着走着,途径西市的时候瞥见不远处的怀德坊,微微驻足间,就改了方向。
若是她记得没错,那个叫阿寿的狱卒就是住在这里。
如今这一切的一切,源头都在那个少年身上。
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去怀德坊到底有什么意义,那处应该已经被官府翻了个底朝天,纵然有些蛛丝马迹被遗漏着,经过这些时日应该也早已被破坏了才是,自己过去想来也是已经找不到什么了。
可她还是来了。
就好像……只是在门口这么站一会儿,发一会儿呆,放空一下思维,脑子里那些隐约的、飘忽的、抓不住的想法就能真真切切地落地。
进了怀德坊,来到阿寿家门口,才发现门口已经被官府贴了封条,进不去了。
十几步之外,原本嗑瓜子聊天的大娘们有意无意间开始打量起这个年轻姑娘的背影,“这莫不是阿寿家的谁?瞧着神思落寞的样子,可怜兮兮的……”
“我觉得不像。就阿寿他们家能有这样的亲戚?你瞧瞧那一身衣裳,那料子瞧着可不便宜!”
“不是老说他们家祖上三代当过大官的吗?有那么一两个有钱亲戚也不是什么怪事……”
“胡扯的,你信?”对方呵呵笑着,抬手招呼着刚从自己家出来的大娘,“阿哟,我说薛大娘啊,你今日怎这么晚?瓜子都吃完咯!还有没有?”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白食,也没见你问我买过……”薛大娘一巴掌拍开对方伸过来的手,一边没好气地呵斥着,冷不丁瞧见阿寿家门口站着的姑娘,微微一愣,指指沈洛歆,问这些个大娘们,“这娃娃是……?”
“不晓得哇,在那站了很久了,你认识的人多,可认识?”
薛大娘凝神看了一会儿,对方背对着自己,她也认不出来,只犹豫着上前两步,试探唤道,“姑娘?”
沈洛歆回头看去。
薛大娘虽觉有几分面熟,却仍是想不起来,“姑娘可是这户人家的亲戚?”
沈洛歆没说话,摇摇头。
她的沉默看起来有些低落,薛大娘瞧着,总觉得对方像是……失了几分心智一般,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