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哟我的个娘嘞!”
那位夫人惊呼一声,一巴掌重重拍上自己的大腿,“我说呢,我也瞧着那姑娘有些面熟,可不就是嘛!难怪我总觉得她神色不对劲的样子,这爹娘都在里头,做姑娘的哪能不担心哟!”
说着,又一巴掌打了自己的嘴,“看我这张嘴!我家那口子就总说早晚有一天,我这张嘴不是害死自己,就是害死别人!”
夫人声音很大,完全没有掩饰,以至于彼时她突然一句“我的个娘嘞”出口的时候,沈洛歆身形都微微一晃,大抵觉得自己又要被避如蛇蝎了,大抵还不如蛇蝎,可能在对方眼里,自己就是个脏东西吧……正欲拉着姬无盐离开,却见那夫人如此懊恼模样,微微一怔,忍不住抬眸看去。
那夫人已经三两步朝这里走了过来,因着之前的“不愉快”,她看上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讪讪打着招呼,“是沈家大姑娘吧?”
沈洛歆沉默,打量着对方,是个打扮鲜艳明朗的夫人,三十开外的年纪,身形比一般女子还要高大几分,浓眉大眼的样子有几分英姿,看起来像是直来直往的性子,眼底并无嫌弃。沈洛歆抓着姬无盐的胳膊,这铺子是上官楚的,经过了帕子的事情之后,她实在不愿意再给上官楚添任何麻烦了,于是她抓了抓姬无盐的胳膊,侧目向她寻求意见。
姬无盐含笑点了点头,沈洛歆这才看向对面,微微欠身,才说道,“是……小女沈洛歆。”
“啊哟,果然是你呀!”那夫人一个劲地搓着手赔着笑,笑得眼角都是因着用力挤出来的皱纹,每一道皱纹仿若都是她追悔莫及的懊恼。她“嘿嘿”讪笑着,宽慰道,“这个……姑娘,是这样的哈!方才就是姨乱说话呢……啊呀,也不算乱说话,就、就大理寺有人染了疫病是真的,但其他的都像这位姑娘所说的,只是道听途说哈!我打听了许久,我家那口子都说不知道,所以你别紧张哈,不一定的,大理寺里头那么多人,哪能就那么巧呢,你说是吧?”
方才还差点就吵起来的架势,这会儿便套了近乎以“姨”自居了。
好胜心极强的夫人真是出人意料。
姬无盐既然知道染了疫病的的确是许四娘,那这御史大夫下跪求尤封的小道消息大概也是真的。这位夫人方才还言之凿凿的誓要证个清白的模样,此刻为了安慰一个小姑娘,这“清白”便也不要了。
姬无盐敛眉轻笑,她觉得若是说出去的话可以收回,眼前这位夫人想必会二话不说地尽数收回。
倒是个难得温柔的人啊。看来今日也并非真就诸事不宜,深处暗夜之时,若能遇见一个温暖的人,委实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她笑着附和道,“瞧见没,我方才同你说什么来着?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咱们不能自己吓自己,你把自己吓得花容失色、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许四娘出来见着你那副模样,岂不是要怪我不曾将你照顾好?”
“是嘞是嘞!”那夫人附和,“我家大人在朝为官多年,不管是同沈大人还是同那尤大人,都有几分交情,若真有什么事情他定然是早就知晓了,如今既说不知,那显然那人也就是个无名小卒,兴许还是牢里的囚犯,是不?”
虽知对方劝说的成分更大些,心里七上八下的沈洛歆还是扯了一个并不如何好看的、苍白无力的笑容,“晚辈都明白的,多谢夫人宽慰。”
这位夫人却甚是爽朗地摆摆手,“嗨!无妨无妨,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相遇即是有缘、有朋自远方来、不打不相识,如今咱们相遇在这个铺子里,又差点闹了点口角之争,也算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了,不必客套不必客套,你姨我最不喜欢同人客套了,是吧?”说着,转身问身边友人。
另一位夫人内敛些,表情也寡淡些,闻言只点点头,又附耳过去说着,“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哦!对对!”豪爽的夫人仿若如梦初醒,又转首看了眼身后台子上的一块布料,有些尴尬地转头同沈洛歆道别,“姑娘,听姨的,好好照顾自己,旁的莫要多想。好吧?”说着,正欲上前一步,被好友轻轻拽了拽。
沈洛歆看在眼里,微愣之际笑了笑,颔首道好,“多谢夫人关心,夫人慢走。”说着,往边上避让了一下,让出了离开的道路。那夫人欲言又止,最后却也只是点点头,虽有些不忍,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拉着另一位夫人离开了。出门之际,那位内敛夫人才开口,却是低声呵斥身旁好友,“你说你,我同你说那是沈家姑娘不是让你上前去同她攀谈的,你倒好,说起来还没个完了,万一这染了疫病的真是那许四娘呢?”
声音压着,却也不低,铺子里听了个全,一旁拢着袖子多清闲的小二也忍不住往后避了避。
偏偏方才那位夫人却嚷嚷,“就算是许四娘又怎么样呢?人自打验了尸之后就没出过大理寺,怎么的,这疫病还能隔空传染呢?若是如此,倒也好了,左右大家都是一样的,能传给人姑娘,也能传给你我,再说……大理寺虽然被关了,秦太医还不是来去自如,还有一些朝臣的眼线,你以为那些个守卫拦得住?这样算来,在朝为官的咱们各自的夫君才是最危险的,要不你让你家那口子也别回去算了!”
“你!”对方一噎,却也明白好友脾性,真真儿是又好气又好笑,“你总有道理,我是为你好,提醒你一句,你倒是将我好一顿训斥。”
“我也不是训斥你,只是人姑娘已经挺可怜了,爹娘都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待着,咱们就别给人撒盐了……不过是说些宽慰的话,不碍事。”
“是是是……你总是有理,话说完了,自己的衣裳倒是没做成,反正过几日没新衣裳穿的不是我……”
交谈声渐渐远去,掌柜进去许久,这才端着茶水不紧不慢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