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雨势未歇,宁修远站在屋檐遮蔽的一方角落里,微微仰面看着姬无盐,大有“大不了今夜就在这里站上一宿,正好给燕京城的百姓制造一点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这种意思。
姬无盐摸摸鼻子,她相信按着宁修远那不要脸的性子,他的的确确是做得出这件事的,只是……他可以不要脸,自己却不能在自己家里不要脸,特别是外祖母也在,总不能丢人丢到她老人家面前去,小辈们闹出这种笑话来,怕是够她老人家笑上几年的。
最后见糊弄不过去,只得“嘿嘿”讪笑,一边磨磨蹭蹭地换了一只手递过去,一边只想着赶紧拉人进屋去,就算逃不过被这人阴阳怪气地指责一番,但至少是关起门来没有人看见——这姬家,虽然别人的眼线是没有,早就处理地干干净净了,但唯恐天下不乱的自家眼线……不少。
实在丢不起这人。
正欲开口,宁修远却是目色一冷,看着眼前这只即便上了药已经结痂但还是能够看出当初这个傻丫头到底对自己用了多大力气的掌心,忍不住手中一紧,却又倏地松开,咬着后牙槽冷言冷语,“姬姑娘当真出息了呢。”
就知道这人总要说点什么阴阳怪气的。
姬无盐摸摸鼻子、摸摸耳垂、捋捋碎发,只作“没听懂真以为对方在夸自己”的表情,“嘿嘿”傻笑,道,“三哥……外头下着雨呢,怪冷的。这冷风一吹,万一染了风寒,怕是不好,屋里头暖和,您进来说话?”
宁修远横了一眼,“姬姑娘多出息,没事儿都要弄点伤出来,还会害怕染了风寒?这点小毛小病的,也就是喝点药睡一觉发发汗的事情。”
“这不……”她软软笑着,无限妥帖的模样,“我倒是无妨,我是担心三哥您,若是染了风寒,陛下召您过去不免冲撞了龙颜触怒了陛下,届时我自是良心不安。”
虽知这丫头纯粹就是在胡言乱语,说着良心不安的话,眼底却是眸色闪烁,像一只狡黠的狐。但即便如此,宁修远到底是拗不过她,依言进了屋,进屋后又将那窗户掩了,小姑娘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他却不能不上心,关好了窗户,才在桌边坐了,伸手,“手给我看看。”
姬无盐微微抿嘴,不情不愿地再一次将掌心递出去,一边嘟囔,“本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子秋那丫头没修剪好,一不小心就掐着了……”
宁修远抬头瞥了眼姬无盐,他会信才有鬼了。子秋旁的不好说,性子咋咋呼呼的很是跳脱,但照顾这丫头的生活起居却是从不出任何差池,要说这指甲都修剪不好,怕是整个姬家上下都没人信,也就这做主子的才敢这般胡言乱语。
温热指腹摩挲在微凉的掌心,姬无盐微微一哆嗦,下意识抽了抽手,没抽得动,对方却是皱着眉头低声斥了句“别动”,没抬头,只盯着她的掌心。姬无盐被盯地心底发虚,遂找着话题打破这沉默,旁敲侧击地打听,“三哥如何会知道我受了伤?是……席玉同你说的?”姬无盐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嫌疑对象了。她磨了磨后牙槽,笑得寒意森森。
宁修远却不愿搭理她,只低头皱着眉心查看掌心的伤口,连呼吸都不自觉敛着。伤口有些深,一个个月牙形的痕迹已经结了痂,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再看她的指甲,却是一个个都圆润平整,让人不由得心疼,这到底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自己给自己掐出这样的伤口来。
又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她用这样的力气来克制自己……
心疼之后便是自责,最近忙于公事,只吩咐了席玉守在她身边,但席玉到底只是做手下的,想来的确能护她安全,却并不能、亦不敢照顾她的情绪和心事。外面纷纷扰扰,正值皇权更替的紧要关头,各方势力都已经蓄势待发,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却因着许四娘的关系、亦因着自己这边的身份,并不能真正袖手旁观。
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宁修远抿着嘴低头不语,黯淡的光线里,他的整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只握着姬无盐的那只手,微微地颤。
姬无盐微微一怔,心底忽然之间就柔软了下来,她温软浅笑,“没事了……你看,如今都结痂了,我就是、就是当时不小心。洛歆的药效果很好,说是几日下来就连疤痕都看不见了。”说完,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宁修远柔软的发丝,真是少见啊,这样强大的一个人,如今低了头落寞的样子,无端像是一条淋了雨无家可归的大狗,尾巴都耷拉着。
“我自然知道……”他喃喃应道,只是后面的话哽在喉咙口,最后化成一声叹息。他自然知道,姬无盐用的药都是一等一的好,也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可同样知道,那些受伤的时刻真实存在过,那些需要她如此才能克制的心情也存在过,也许此刻仍然并未消失,而她……不愿说。
小姑娘瞒着他,不愿说。
甚至为了瞒着他,她还支开了席玉。
……
院落之中,席玉席安两人站在树下避雨,在冬季仍然枝繁叶茂的古树之下,是最好的避雨之处。
只席玉却一会搓了搓胳膊,一会儿狐疑看天,没一会又搓搓胳膊、挠挠脖子,片刻不得安静。最后忍不住了,胳膊肘捅捅身边席安,皱着眉头兀自纳闷,“诶,你有没有觉得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这才几月的天,怎么冷成这般模样了?往年这个时候有这么冷了吗,我才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浑身漏风似的,脖子后面凉意森森……”
席安偏头看他,看了一会儿摇头,不甚在意地说着,“下雨天总是冷一些,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兴许是你跟在姑娘身边疏于锻炼了,改日同你过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