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风来得很快。
深秋季的早晨,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里衣,颠儿颠儿跑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小木剑,额头上满头的细汗,身后小丫鬟拎着他的小袄子一边跑一边追,好不容易跑到了院子,人已经气喘吁吁地直不起腰来,扶着院门门框直喘气儿。
倒是被追的那位,一路跑过来仍然神清气爽地抱着那点心食盒不撒手,甚至还分出闲心来招呼起姬无盐和沈洛歆……俨然一派他才是主人家的气派,至少,是这些点心的主人家。
姬无盐摸摸他的脑袋,没接点心,只带着沈洛歆走到檐下去了。寂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低头看看怀里的点心,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安安静静吃着自己的点心和小半碗糯米粥——大人要谈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专心吃早饭长身体就好。
……
姬无盐昨晚几乎一宿未睡,一直到天亮时分终于挨不住,才算是眯了一会儿。但睡得也不好,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都是朝云深陷牢狱之后被用刑、被言行逼供的样子,她被吊在刑架上,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奄奄一息……江南的女子,婉约间总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温软柔弱之感,何况,朝云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如此一夜下来,自是疲惫,连带着早膳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个绿豆酥,喝了些茶水,姬无盐便再也没有胃口吃别的了。
只抱着薄毯同沈洛歆就“沈乐微入住东宫”这件事合计了一下,最后敲定了一个能将沈家摘出去的法子,自此事情虽仍未尘埃落定,但总比之前有谱些,心神一松,倦意便悄然袭来。沈洛歆见她精神状态的确不是很好,便叮嘱着她好生休息,自己带着些安神茶去见沈丁头,顺便打探打探着沈乐微的虚实。
离开前又在姬无盐屋子里燃了安神的熏香才走。
姬无盐拢着那薄毯在屋内歇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一觉无梦。
醒来天色骤暗,黑沉沉的云层笼罩下来,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半开的窗户上,廊下隐隐约约的有压低了的说话声,听不清晰。
睡下前还是日色和暖,醒来的时候便是秋雨缠绵,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久得连姬无盐都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午膳未过只是小憩片刻,还是已至晚膳时分偷得了半日浮生。
她披着薄毯走到窗前,说话声清晰了些,是席玉在问子秋姑娘睡了这许久,这午膳便没用,眼瞅着就要到晚膳时分了,是否应该唤醒叫起来用个晚膳再睡。
当真是偷了这浮生半日闲。
姬无盐站在窗内没出声,下着雨的天,天色暗沉,秋风甚凉,她拢了拢薄毯,又听子秋拒绝道,“不必了。昨儿个我瞧着姑娘屋里的灯亮了一宿,想来是整宿整宿的没睡觉……沈姑娘离开前点了安神的香,就让姑娘睡着吧。让厨房小炉子上温着些好消化的吃食就好,姑娘醒来若是觉着饿了,也能直接吃上。”
然后便是无话,连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没有,想必两人都没有离开。姬无盐这才开口唤道,“子秋……”
小丫头忙不迭地跑过来,“姑娘醒了?可是饿了?要用膳吗?沈姑娘方才来过了,又给姑娘煮了些安神茶,她还交代姑娘且宽心些,船到桥头自然直……姑娘这会儿渴不渴,喝点儿安神茶?”
小丫头絮絮叨叨的,一会儿问饿不饿,一会儿问渴不渴,大抵姬无盐说不饿也不渴,她又会问困不困,总之看起来多少有些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的样子。
姬无盐无奈摇头,宽慰道,“我没事,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姑娘这半日光景倒是睡得沉,之前席安侍卫来过了,说是宁三爷要他给姑娘捎带句话,他见姑娘睡着,便又走了。”说着说着,子秋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来,“这三爷最近都不曾露面过,风尘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他也应该收到消息了才对,想来席安侍卫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可换作平日,三爷定是亲自来的……”
如今却只让人带句话,这看起来着实有些敷衍了。
姬无盐似是笑了笑,又转回去看着窗外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水池中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来,半晌,她低声说了句,“他最近也忙。宫里头陛下的情况不乐观,他便得日日往宫里头跑……我原想着让陈老先回云州去避一避,可老爷子却不乐意。他性子倔,执拗起来便是我也说不通他……”
“可即便如此……”
子秋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她偷偷打量了眼姬无盐,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到底是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那些话又给咽了回去,只继续问着,“姑娘要用膳不?”
“嗯。”姬无盐颔首道好,“是有些饿了,你去准备吧。”
子秋下去了,临出门前转身看了眼姬无盐,又叹了口气,她想说,往日宁三爷也是忙的,但就算再忙的时候,也能赶着姑娘入睡前过来看一眼说说话的。如今姑娘正是需要三爷的时候,可这人却只轻描淡写地让席安侍卫跑这一趟,算个什么事儿呀……难怪都说男人靠不住呢。
莫不是三爷变心了?子秋心下惴惴,却也不敢将这些话同姬无盐说——如今姑娘为了朝云的事情就已经焦头烂额了,若是再添这么一桩,那才是真的心力交瘁呢。
就权当三爷是真的忙得抽不开身吧。
姬无盐站在窗口,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子秋垂着脑袋一边走一边叹气的样子。她又拢了拢薄毯,低着眉眼笑了笑,眼神却落寞。子秋都察觉到的不寻常,姬无盐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只是,此刻她本就心绪烦乱,自是无暇顾及其他,倒不如放一放、缓一缓,交给时间。
“姑娘。”席玉在外面唤道,“姑娘可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