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将人送到,客客气气地作揖告辞,“宁大人、姬姑娘,我等在风尘居还有差事,先行告退。”
宁修远点点头,他看起来像是犯了困,歪歪坐在椅子里,“今日劳烦诸位了。还请诸位替宁某稍句话……还请宋大人得了空,去宁某那处坐坐。”
今日宋元青的情,他得承。
今日这事,要说小,的确也不大,被人下毒自是着恼,报复回来无可厚非。
但要说大,却也不小,毕竟陈家在城中身份敏感,经有心人煽风点火可能就会涉及朝堂,这事情大与小之间的评判界限本就模糊,宋元青自始至终只往小了引,甚至在完全没有提前商量好的情况下打了配合——这对宋元青而言,就相当于是河边行走,稍有不慎就可能湿了鞋袜。
他们之间有几分交情,但不多。这一点姬无盐和宁修远都清楚,是以即便这些衙役们没有主动离开,姬无盐也会让岑砚相送——只为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会让这些人两难。
衙役们连连颔首称是,退下了。
院中只点了一盏石灯笼,烛火摇曳间,在院子里投下明暗光影,少女的表情在这夜色里看起来模糊不清。
竟有几分鬼魅之感。
陈家人远远瞧着,只觉心下发怵。之前尚有官府的人在场,又是大庭广众之下,姬无盐想必也不敢闹得太过。这会儿却没了这样的顾虑,加之宁家三爷的纵容,谁也不知道这位要闹腾到什么地步去……
推推搡搡间,有人不慎被推出一步,目光落在身上,输人不能输阵,硬着头皮撑着场子问姬无盐,“阿、阿辉、我家少主呢?!”
正心下打怵时,就见陈崧从厨房的方向出来,拎着茶壶水杯搁在小几上,“转了一圈,都是些粗茶,你嘴素来挑剔,怕是喝不惯,便煮了些热水过来……夜间冷,暖暖手。”
姬无盐颔首称好,身后岑砚已经搬来了另一张椅子,就搁在姬无盐边上,嘻嘻笑着请陈老入座,“老爷子,坐。”
陈老拖着那椅子往后挪了几分,才坐了。
姬无盐看在眼里,眉眼微微敛着,心下去叹……老爷子在家里的时候从来不会如此注意,更多的时候都是言语嫌弃着吆五喝六的。但只要一出家门,他从来都是如此,若无座位,他便只规规矩矩站在身后,即便有座,也总靠后几分,俨然主仆之分。
小心谨慎间,带着已然刻在了骨子里的卑微。
可他曾经明明也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啊!鲜衣怒马、年少轻狂、做着拯救苍生的梦的少年啊!
就是那些人,折了他一身傲骨,逼他跌入泥淖,尊严都被碾落成泥,这些之后,还要歪曲事实,将“叛徒”之名刻在他的脑袋上。
自己被老爷子拦着,至今没有去找他们算账。原想着,老爷子想要清净,想要忘了前尘往事,换个普通人的身份也没什么不好,陈家……便随他们去吧。可没想到,自己没去,他们倒是找上了门来屡屡挑衅。
如今还有颜面来质问她,他们的少主呢……
“呵……”姬无盐被气笑了,反手指了指斜后方朝东南方向的屋子,“想来……陈少主是个懂享受、也会享受的人,这间最好最大的屋子应该就是他的没错吧。本姑娘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这不,你家少主如今就好好躺在他屋子里呢,大概没多久就能醒来了。”
陈家人看过去。
那间屋子的确是陈家辉的没错,诚如姬无盐所言,这位陈家少主不学无术,但惯会享受,一应吃穿用度在他们之间必然是最好的。可如今……顺着并不明晰的夜色看过去,那间屋子门口竟是隐隐绰绰站了十数位劲装男子,各个腰间挂着剑鞘,夜色里仅仅只是半张脸的轮廓也能感受得到对方冰冷肃杀的气息。
陈家人一惊,这是……
“你囚禁了阿辉?!”惊诧之余,哪里还顾得上称呼陈家辉为少主好让对方意识到他们身后是偌大的陈家这件事……
“姬无盐!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你竟然敢行囚禁之事!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陈家是皇帝陛下的客人吗,难道你不知道此处是皇家驿馆吗?!你以为是你的小门小户呢?你怎么敢?!”
姬无盐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笑意从容轻缓,声音不疾不徐,“做都做了,还问我敢不敢……陈家人都这么傻兮兮的嘛?”
“你——”第一位被推出来的陈家人词穷。
第二位上场,矛头直指宁修远,“姬无盐,你不要以为有宁家三爷护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这座城叫燕京城,此处是皇家驿馆,不是他宁国公府。如今的皇帝陛下姓李,不姓宁,由不得你仗势欺人、作威作福。”
宁修远看向身边夜色都掩不了锋芒的姑娘,勾着嘴角轻笑,“由不由得,是本公子说了算。宁国公府数代经营,自然不是阖族上下只得倚仗一位天才后辈的陈家能比的……由此可见,这做人先祖,还是辛苦一点的好,否则,这后世子孙都只能……被人欺。”
“……”
这的确是事实,却也不是事实——毕竟这全国上下,能和宁国公府比肩的世家有几个?陈家搁在普通人面前也是显赫的家室,如今到了宁家三爷面前倒成了无所事事似的……第二位被推出来的陈家人,卒。
好气,这一个两个的,嘴皮子功夫都厉害,重要的是……都不要脸。你说他仗势欺人,他还乐呵着觉得你夸他、夸他老祖宗勤劳能干荫蔽后世……
人群之后,最靠近驿馆大门的两个陈家人互相看了眼,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位稍稍上前一步挡了对方身形,另一位猫着身子借着月色遮掩出了门去,闷着头朝着某个方向疾跑而去。
席玉突然咳了咳。
姬无盐似有所感回头看去,席玉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