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说搪塞呢……”上官楚瞳孔微微一睁,倏地又眉眼弯着笑了笑,“兄长何时诓骗过你?”
“是从未诓骗。”姬无盐淡哼着控诉,“却诸多隐瞒。”
小丫头说完,又哼了哼,带着几分柔软的娇憨。
就像此刻坐在这里,斜对面就是李晏先的酒肆,可上楼前这男人面对自己的疑问,只淡淡“啊”了声,“这么巧……”
巧个鬼!
这么巧的,繁华热闹的东市不去,跑西市来找了一家茶楼,上了茶端着茶杯半天没喝一口,倒是当真好巧不巧的,坐的位置斜对面堪堪就是李晏先的酒肆,当真是这么巧……呢。
姬无盐搁下手中茶杯,“遮遮掩掩的,好没意思。”
小丫头看起来没什么耐心了,言语间都带了脾气,上官楚心下了然,笑呵呵地招手安抚,“今次不瞒你……坐好坐好。”
炉子上的水滋滋冒着泡儿,他取了自带的茶叶,慢条斯理的开始泡茶,一边低着头娓娓道来,“如今这位陛下早年很喜欢狩猎,每年秋天都会带上臣子皇子去围猎场里打猎……”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有些突兀。
姬无盐抬眼看了看上官楚,没说话,只垂了眼神看着他泡茶,安安静静听着。
“那年,我还小,你都还未出生……那一年秋猎,出事了。陛下在围猎场中失踪了一天一夜,所有大臣一边提心吊胆地找,一边又不敢透露消息,如此找了整整一晚上,一直到天明时分,皇帝却自己回来了,他同大臣们说,自己跑着跑着不小心摔在了一个坑洞里,那坑洞很深,他一时间爬不上来,幸好上官大人和沈大人及时发现,才将他拉了上去……如此,才算是获救了。”
姬无盐微默,对上对方看来的眼神,轻喃,“上官大人、沈大人……”
上官楚淡淡颔首,手中茶杯推了过去,示意她端起来尝尝,才道,“是的,上官大人,就是你的祖父,沈大人……就是住在你府上的那位沈小姐的父亲。彼时那件事被压了下来,加之陛下也是安全回归,便也没有多少人嘴碎多提,便是我也是隐隐约约听祖父提了一嘴,若非你最近要我调查上官举家迁徙的事情,我也不会想起来。”
“事情虽然被压着,但当年知道的人也不算少,如今时过境迁,我稍稍一查,便多少瞧出一些蹊跷来。”
姬无盐眉梢微抬,倒是有些意外,当真是……巧合呢。
抿了口茶水,兄长特意带来的茶,自然是极好的。她低头,慢条斯理抿了抿,端着茶杯杯托的那只手小指微翘,漂亮得像是上等名玉经神来之手精心雕琢。
低着头抿茶的举止,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贵气来,容色轻缓,“然后?”
上官楚这次当真是没打算遮掩,言语间配合极了,“那一日陛下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大概只有祖父和沈大人知道了……但这件事之后没多久,大概半年时间,咱们家就因为得罪了贵妃娘娘而被迫举家南迁,而那位沈大人……”
“许四娘和沈丁头之间的事情,其实在并不短暂的一段时间里也是一段美谈,但也是在那件事之后……”
正说着,姬无盐突然指尖轻抵唇间,“嘘……有人上来了。”
上官楚瞬间噤声。
西市这样的地方,五个铜板一海碗的酒肆通常人满为患,而同样几个铜板一大碗的粗茶铺子门口却是门可罗雀,俩人在窗边坐了这许久,除了最初小二送了茶水上来,此处便再无人光顾。
这会儿脚步声响,脚步微乱,该是三人之数,其中二人脚步沉稳轻缓武功不低该是侍从。
姬无盐收了手,敛眉品茶。心下却对兄长未尽之言已经有所猜测,想必沈父的宠妾灭妻,也是在皇帝失踪之后没多久才开始的……
皇帝狩猎失踪,上官举家南迁,沈父宠妾灭妻,看起来完全不相关的三件事,先后发生的时间亦经有心人人为拉长,淡化了其中联系。可细究之下,却又觉得多少有些细思极恐……皇帝疑心甚重,围场狩猎当真会一个心腹都不带,却带着彼时位高权重的祖父、和那时候堪堪踏进仕途没多久的沈父?
在那一天一夜的时间中,在那片围场无人得见的某处角落里,一定发生过被皇帝刻意抹去的事件。一件……重大到足以给上官、给沈家带来几十年影响的事情。
端着茶杯的指尖紧了紧,姬无盐敛着眉眼兀自沉思,却听那脚步声渐近,来人有些不确定地唤道,“姬姑娘……上官……兄?上官兄怎会在此?上官兄和姬姑娘认识?”
姬无盐手中茶杯晃了晃,她缓缓抬眼看过去,眼底因着心中所思还有未曾消散的沉郁。
李裕齐。
方才听着那脚步声的阵仗,就想着大抵是城中哪家公子哥儿,但会带着家丁来这地方喝茶的公子哥儿估计家底不丰,是以姬无盐也没当回事。没想到,竟是东宫太子。
兄长的脸色黑沉的同锅底似的,阴着连搭讪都懒。
李裕齐的脸色“刷”地冷了下来,咬着后牙槽皮笑肉不笑地同姬无盐说话,“姬姑娘的身份……似乎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呢。能和上官兄攀上关系的商贾女子,想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吧。”
姬无盐低眉颔首,轻笑行礼,“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只是之前有幸和楚公子有过生意上的往来。”
“原是如此……”李裕齐喃喃点头,看起来像是信了,随后倏地一笑,“原想着上官夫人娘家姓姬,又是江南人……本宫还以为姬姑娘是上官夫人娘家那边的亲属呢。”
言语温和,眼神却紧紧盯着姬无盐微低着的表情,半点细节都不愿放过。
对面的女子似乎有些诧异,而后失笑摇头,“云州姬家那是什么样的世家哟,无盐可没有那样的福分呢……”她的诧异、她的轻笑,看起来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