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的话不必多说,姬无盐交代完,便出了门。
她没有坐马车,从马厩里取了一匹快马,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色,在风大雨疾的天地间奔驰,像一道亮色的闪电在燕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一闪而过。
木子药材铺坐落在东市,街尾一间不大、很不起眼的铺子,挂着木制的牌子,牌子上歪歪扭扭“木子”二字看起来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平素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看铺子,据说早些年是做赤脚医生的,会些头疼脑热的病症,但也仅限于此,后来远房亲戚体恤他这些年孑然一身踽踽独行,便留着他在这铺子里抓抓药了。
还有个小童,年岁不大,十来岁开外的模样,人很机灵,就是有些贪玩马虎。
这一老一小,吃住都在药铺里,俨然相依为命的祖孙俩,邻里街坊有时候看不过去,会做好了饭菜招呼着他们一块儿吃,祖孙俩倒也记恩,但凡大家伙儿有个头疼脑热的去抓药,能不收银子就不收,实在不好不收的,便少收些。
这些都是姬无盐在一旁歇脚的时候打听出来的,说话的是个憨厚的大娘,一边就着围裙擦手,一边笑呵呵地招呼姬无盐在自家铺子屋檐下坐了,继续寒暄,“这天气……怕又是一整日的雨。今年这天气是真鬼,往年都不这样的……姑娘是,家里人病了?”说完,目光落在门口树底下那匹白马上,眸色倏地一亮,好俊俏的马儿……
姬无盐由着她打量,一边吃着茶水一边点头应道,“嗯,昨儿个淋了雨,有些风寒,倒是不急。我过来的时候瞧着这药铺似是未曾开门,便想着来此喝口茶歇歇脚,正好也等等看……这雨着实大,大娘可知晓附近哪里还有其他的药铺?”
大娘打量完那匹通体雪白的白马,闻言又掉头回来打量姬无盐,骑马的姑娘本就少见,这会儿听她这么问,心下已经“了然”,笑问,“外乡人吧?来城里没两日呢吧?”
对面姑娘似是不大好意思般挠挠头,“这么明显?”
“不甚明显。只是瞧着你对附近甚是陌生,才出言相问。”那大娘挺热情,听闻对方家中有人风寒,连连哀叹这风雨着实讨人厌,“这条街除了这家木子药铺,再要就要往街市中间去了,你的马进不去,这走得走上许久才能到,姑娘还是在我这稍待片刻,这掌柜平素里从无懈怠,大抵是有事儿耽搁了。”
姬无盐点点头,支着下颌看着药材铺的方向,嘴角情绪未明,半晌,问大娘,“那掌柜如何称呼?”
“姓李,咱们都叫他老李头。”
“李……”姬无盐端着茶盏抿着,茶水冲泡得淡了,涩味明显,她只抿着,含在口中一小口,半晌才咽下去,轻笑,道,“倒是个贵姓。”
“可不!”那大娘不疑有他,豪爽地摆摆手,“同姓不同命嘛!要添茶吗?姑娘第一次来,今日添茶便不不算你钱了,权当交个朋友……就是那书生口中的,忘年交!”说完,哈哈大笑。
倒是个有趣的大娘。
姬无盐搁了茶杯,目色温软地摇摇头,“承蒙您看得起,待过几日再来光顾。今日却是不行了……我去那药铺看看,若是还没开门,便是麻烦,也得过去一趟了,家里人等着用药呢。”说完,起身,微微颔首,才步履从容地撑着油纸伞迈入重重雨幕之中。
那大娘站在屋檐下看着,靠着门框抱着胳膊,半晌,啧啧称赞,“这姑娘长相一般般,气质是真好。”
……
木子药铺一直都开着,只是重重门帘遮了虚掩的门,在外头竖着一块字迹歪歪扭扭的小木牌,昭示着掌柜只是离开一会儿,那略显敷衍的字迹和药铺门头的字迹如出一辙。姬无盐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上前叩门。
大雨滂沱,天地间都是哗啦啦的雨水声,许多细微处的动静更容易被掩盖。譬如,伏击。
姬无盐微微仰面朝天,闭着眼站了一会儿,才上前一步,伸手,指尖堪堪触及门帘,身后脚步声传来,随后说话声便起了,“啊哟!对不住对不住,还以为这天气没什么客人呢,才走开一会儿,客人,久等了吧?”
姬无盐侧目看去,身后过来的老人,微微佝偻着身子,穿着蓑衣,脖子都缩着,看起来身形比陈老还要矮小一些。他腕间挂着一只菜篮子,篮子里搁着一把青菜,见姬无盐看着他的菜篮子,他随手翻了翻,解释道,“趁着下雨去买了些菜……家里头人病了?”
姬无盐跟在他身后,闻言点点头,“淋了雨,染了风寒。”
“也是……这天气,若非必要,想来也不会来我这药材铺子串门才是。”掌柜上前撩了帘子,才站在里头笑呵呵地招呼着,“姑娘,进来吧。莫要站在外面淋雨了,届时,家里人好了,你又淋病了……快进来快进来。方子带了吗,还是要老朽给你开方子?”
姬无盐没进去,她收了伞搁在门槛外头,站在屋檐下,抖落一身的水珠,笑笑,“无妨的,我下摆湿了,进去还要打湿您的地儿,不合适。就买些羌活,之前去了好几家药铺,都说没有……你家有吗?”一脸从容,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不设防。
正弯腰搁下菜篮子的掌柜倏地一顿,缓缓看过来。
门半开着,这姑娘一手还撩着帘子,眼角带着几分打扰了的歉意,笑起来温温和和的。
他自然知道这姑娘是谁,主子今日这番谋划,主要就是为了这个姑娘。从她骑着马踏进东市街口的时候,他就在对面的茶楼上面盯着了,看着她吃茶,看着她走到门口站了很久,看着她准备伸手推门,这姑娘看起来格外谨慎的样子。
怎么这会儿……莽莽撞撞地打开了天窗?
是有恃无恐,还是……当真不明白?